韩凛被执戟卫带走,绑在演武场的长木之上。少年单薄的身体与长木合为一体,帷帷天幕之下,竟有些难以认出那里还有一个人。雨丝细密,沁入肌骨,虽是春回大地,但依然寒意凛凛。
商离追着过来,魏沿和谢轩想拦住她的去路,被她灵巧地躲开,朝韩凛被带走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商荇也想跟着,被郑嚣眼疾手快地抓住,强行把他带去治伤。谢轩方才告诉郑嚣商荇的身份,这是郑嚣敢于与姚尹正面对质的底气。商家儿郎绝无可能与慕容部有私,这是毋庸置疑的。
“怎么办?”魏沿见陆疆脸色不大好,低声问谢轩:“展仁若是没有动九娘,一切都好商量。可他竟然想杀九娘!”
谢轩纠正他:“不是想杀,而是已经动了手。若非拓跋迟,九娘已经死了。”
魏沿甚是头疼,“同袍一场,总是不能看着展仁万劫不复!即便九娘只是普通的小女娘,他都不该残害一条无辜的生命。不是因为她是将军之女,将军才会不留余地。”
谢轩摇头,“现下还未定案,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你看看韩凛是否能留在军中,展仁就还有一线生机。”
魏沿更慌了,“女公子又跟着去了!她与韩少郎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瞧着,她似乎与韩少郎君两情相悦,患难与共。可韩少郎君是定了亲的人。”
谢轩也看不明白,“我离开洛阳许久,少年郎的心思我又如何能知晓!但是我倒是想知道,韩凛最终是否能留下,冀北大营之中会有多少人支持他。”
魏沿不以为然,“你拿一把箭射过去插上,也就够了。”
谢轩大喜过望,“你这是作弊!”
魏沿轻嗤,“作什么弊!陆将军要的不是全营将士的箭,而在于武威营和玄甲卫,全军箭最多的,除了神弩营,就是武威营。再说了,又没说一人只能射一支箭。”
谢轩深以为然,“我去找老郑。”
陆疆之所以用一整面墙做为箭靶,是怕支持韩凛之人不一定敢亲到现场。幽州之变是横亘在每个征北军心头的一根刺,锥心刺骨。而认为这非是韩凛的错过之人,只要能把箭射到箭靶之中,也就算数。这样就不会因为怕被排挤而不支持韩凛,最后韩凛不得不离开信都。当然,也不会看到有人同时射出多少支箭。
商离不知道从何处拿了一把箭,她也不用射的,而是把箭插到那面墙上。
李逢他们四个人一人拿着一把箭,一支一支地射到箭靶上,看着并不多,但心诚最为重要。
“女公子放心,我们去找人来射箭,天亮之前一定会墙射满。”常赢拿出三架弩机,炫耀道:“弩箭也算箭,一支一支太慢,我有连弩。”
商离大为感动,“此感此德,小九没齿难忘,若是我家长兄能顺利留下,尔等都是我的亲兄长。”
四名少年直呼不敢当,分别朝各营奔去,偌大的演武场只剩商离和韩凛,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飞箭,破空而来,直插箭靶。
“陆将军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商离说话间,一只冷箭擦着她的头顶飞过,直插入墙,“这又是一个无眠夜,无妨,有我陪你。”
韩凛露出虚弱的笑意,“你回去吧,我一个人等。有些事情,也该有一个定论,若是再继续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我在信都也待不长久。冀州也不是只有信都一个大营,为大齐戍边,有心便能成事。”
商离想了一下,“可下一个大营还是要如此折腾一番,还是会有如姚长史一般的人,到那时还要经历波折。你等我一下。”
一盏茶的时间,商离在韩凛的长木前生了火堆,雨丝淅沥,火光点点,驱散周身的寒意。她拿了一袭蓑衣盖在韩凛身上,自己也罩了一袭。
韩凛被绑在长木上,脚边坐着缩成一团的商离,一高一低,彼此相望守护。正前方篝火或明或暗,映出两张稚嫩又老成的脸。
成长并非一朝一夕,但往往在须臾之间。
“小元,往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冲动。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成为你的负累。你要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我相信你。你要答应我,这件事之后,我在军中无论是被罚还是遭遇冷落,该我承受的,都让我一个人面对。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这是韩家人该受的,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本应如此。但你不是。你把自己藏起来,躲得远远的,不要沾惹是非。”
“可是我做不到,对你不闻不问。我是你捡回来的,没有你就没有我。”
“你帮了我许多次,早就两相抵消了。我怕欠你太多,无力偿还。”
“一家人谈何亏欠。既然命运让我来到信都,与你成了家人,我就该尽我所能守护你。”
“家人就该互相照顾,就该是彼此的负累。你就算能照顾好自己,我亦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雨丝浸入火堆,火势渐暗。
在雨中一立一坐的两个人,同时一声长叹。
陆疆隐于营帐之间,看着那两个少年在雨中
安然自若,胸口一股浊气不吐不快,可偏生又不能一吐为快。
箭矢不时从半空飞过,只闻破空之声,却不见有人出现。这是陆疆乐于看到的,说明韩凛的行事算是得到认可。几次关于韩凛的争议冲突之后,陆疆听到不少的微词,并非都与姚尹一样,认为韩凛不应该来到征北军中。
因此,陆疆决定彻底将争议终结。
姚尹有他不能放下的执念,但他不该动杀念。
“将军,姚长史已收押,听候将军发落。”龚辰掌军纪事,受了二十军棍仍要忙前忙后,疼自是不必多说,“末将告退。”
“安孝。”陆疆叫住他。
龚辰咬牙,“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你说说,依韩家兄妹的感情,我是否该把韩家女公子赶出军营去?你看,她守着长兄坐在雨中,能讨到不少的同情。这会影响结果的公平。”陆疆眸光不善,“韩凛日后在军中行事,难免要被议论。”
龚辰说:“将军这话是不对的,他们是一家人,风雨同舟,有何不可?而今日之事,她也身在其中,讨几分同情,并无不可。说到这,我的箭呢?”
陆疆回头睨他,却见龚辰把箭筒递给随行的执戟卫,“一刻钟射一支箭,天亮之前要是不够,你再补点。”
陆疆神情微僵,“你这……”
龚辰想了想,“连同陆将军的,一刻钟三支,困了换人。”
陆疆道:“你这是作弊!”
龚辰捂着被打疼的地方,强忍着说:“信都大营共有军士两万,一人一支,天亮也射不完的,那墙也装不下。将军不就是想让全军将士明白,韩凛在军中并非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