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不比儿郎,仗剑走四方,凭一把子力气便能养活自己。但女娘能嫁郎婿,与军中的将士婚配,能有一个归宿,又能解决将士远离故土,一走数年,无法传宗接代的困境。
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此顺利。
数年前,曾有人到军中挑了三十名女娘,要带她们到南方富庶之地的富户家中做仆役,不用签长契,若是待不惯随时都能回来。陆疆认为,这是不错的出路,总好过冀北苦寒,难以为继。
可这些女娘走后,竟无一人回来。
这未免有些不太寻常。
陆疆去信在明州操练水师的商家二郎商元庆,也就是商荇的父亲,让他代为查找这些女娘的去向。可没想到,商元庆也正要找陆疆求证,冀州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女娘,被人牙子带到江南之地,从事皮肉生意。当时,商元庆是在建康城外的一处庄园找到这些女娘,她们被关在庄子里,接客才给饭吃,若是不听话,便用针刺指尖,十指连心,痛不欲声,只能听之任之。
被商元庆解救之后,这些女娘成了陆疆的心疾。若是回到冀北,怕她们抬不起头做人。但商元庆还是把人一个不差地给送回冀北,至于去留由她们自行决定。但在信都,还有片瓦遮风挡雨,温饱无忧。
从那之后,慈幼院长大的女娘都会留在征北军中,做饭、洗衣、打扫,或是在慈幼院中照顾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但人越来越多,始终不得其法。
商元庆回京时与商离说起过。他也想相帮一二,问陆疆要了一些女娘,在军中做些庶务,还从中挑了些聪明伶俐的,送回洛阳充入商家部曲。陆疆也挑了数名送到忠勇侯府,却被安氏退了回去。原因是粗鄙不堪。
倒是商沅君从中挑了不少人,当她的护卫。出行时,英姿飒爽,成了洛阳城的风尚。一时间,往征北军中要人的世家不在少数,其中以定国公府要的人最多,但是却没什么人愿意去。
站在慈幼院外,饶是韩凛和商荇想过该是何等的人满为患,也有些目瞪口呆。在他们不曾见过的角落里,还有如此之多的孩子无依无靠,不知父母是谁,不知明日该去往何处。他们中不论男女老幼,衣衫并不厚实,简单的粗布棉衣,勉强可以御寒。
所谓的慈幼院,就像是一个小军营。慈幼院中有学堂,有饭堂,还有一片良田,春来可耕种。为了解决女娘的困境,陆疆还开设织局,军中将士的衣袍都由她们来缝制。
十年来,有人离开,也会有人被送进来。战争是残酷的,死伤不可避免。最无辜的就是这些失去依靠的孩子。
“我记得舅父说过,现下已经算是少的。幽州之变的漠北孤儿都陆续离开,所剩的并不多。”商离轻握韩凛的手臂,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他们中的儿郎大多从了军,子承父业,立志北伐,随陆将军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韩凛双唇紧抿,鼻尖泛酸,垂在身侧的手团握成拳,颤抖着。
“可我们能帮几人?”商荇以往只是听父亲说起,但远不及此时亲眼看见的震撼,“将军府有十名仆从,我们最多需要六名。”
商离卖了一个关子,“现下是六名,但以后可说不准。”
韩凛声音微哑,“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善待她们,不许强迫她们做不愿之事。”
商离乖巧地答应,“我都听阿兄的。”
其实商离想要更多的人,可她才刚到第二日,行事不宜高调。她本可以直接向陆疆要人,可她还是想亲眼一见,也让韩凛和商荇在入军之前亲眼一见。
“你等是何人?”慈幼院的管事看到三名衣着精良的少年在门外张望,立刻走了出来,满脸都是戒备,“军营重地,外人不许入内。三位看着十分面生,不是信都人士吧?”
商离上前施了一礼,“这位管事,小女初到信都,家中想请几名粗使的婢子,大约十三到十五岁之间,不知该如何从事?”
管事还了一礼,“不知女公子府上尊讳?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
商离说:“小女陇西韩氏,随陆将军自洛阳而来,昨日才到信都,暂居于蔡氏旧居,与陆将军府一街相隔,家中仅有兄妹三人。”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各自忙碌的人陆续聚到管事身后,目光不善。
交头接耳道:“她说的可是陇西韩氏?”
“跟陆将军一起自洛阳而来,肯定是那个陇西韩氏。”
“他们中肯定有韩充的儿子。”
“韩家的人都该死!”
越来越多的人将商离等三人团团围住,商离歉然地转身望向韩凛,无辜地唤道:“阿兄,我……”
韩凛反而没有方才的不适,朝她摇摇头,把她护在身后,“莫多言。”
管事上前一步,抬手阻止嘈杂的议论,“女公子,你说你是韩氏女?陇西韩氏,我大齐一等世家,定国公府上,可对?”
韩凛深吸一口气,抬步上前,拱手一揖,“在下韩凛,这位是我族弟韩乐平,族妹韩氏九娘。”
管事不可思议
地看着韩凛,双目涨红,咬牙切齿:“你就是韩凛!韩充是你父亲!”
韩凛不避不闪,“正是。”
姚尹抬手指向韩凛,指尖轻颤,面色不佳,“你真的来了?”
韩凛不知何意,但能听得出来,此人乃是军中故人。看此人年纪,四十上下,与陆疆、魏沿、韩充差不多年岁。能掌管这慈幼院,在征北军中该是与魏沿的等级不相上下,颇得陆疆的信任。他日后入军,少不得与之打交道。
他恭敬道:“无论该与不该,我都来了。”
这是他不得不走的路,韩充为他铺就的荆棘之路。身为韩家儿郎,他别无选择。
“杀了他!”
“杀了他!为死去的父兄报仇!”
“杀了他!为幽州枉死的将士英灵!”
“血债血偿,父债子偿!”
“父债子偿!”
韩凛在心中想过他入征北军大营的那一日,人人都想杀了他报十年前之仇。
可这一日却来得如此之快,在他到信都的第一日。
而他所面对的这些人,因为他的父亲而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