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颇为惊讶，宫中之事要传到各府需要一到两个时辰。今日又是大朝会，朝臣目下还在各衙门议事，还未放衙。而他是被杨挺强行休沐，这才提前离开衙署。
商离能知道他离开的时辰，并在街市上拦下他，可见她也是得了消息的。
“看来，你在漠北时并非只是屯田耕种。这洛阳城中，各处都有你的人。这叶旭的中郎将府，还有这六部衙署，甚至是宫中。”何昭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想必我山阳伯府也有你的人吧？”
商离断然否认，“七郎说什么胡话？我离开洛阳三年，回京时只身一人，如今举目无亲，独居于郡主府中，府中都是圣人与萧太尉的人。你如今是得了臆症，还是想出风头，皇后你也弹劾，韩定之是何处得罪于你，你竟不顾同窗之谊，大肆攻击。”
“我得了臆症，还是想出风头，还不都是因为你！”当空日头照下，何昭的脸惨白，如画的眉眼有一种狰狞的凄厉，“我做这些事情，都是因为你！你许诺嫁我，却又反悔，都是因为你有靠山，你有后路。我只要让你孤立无援，让韩定之跌下神坛，我才会是你的选择。当年你离开洛阳时，明明答应过的！”
“我是答应过，但也可以反悔。即便是成了亲，也是可以和离。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我想要的东西一直在变，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后的路在何处。但唯有一事是我慎之重之，那便是我自己的性命。”商离苦笑，眸中有微芒闪过，“我死过一次，我更加明白活着的意义。或许有一日，我走投无路，你会是我的选择。但现下不会是。我曾答应嫁你，但我心中始终有一人，无论我是否能嫁予他，我都不会再与旁人议亲。包括你。”
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简单明了，不给何昭留下幻想的余地。
“以前我确实答应过，但我答应的是那时的你，而不是目下面目狰狞，以他人为踏脚石，损人却并未利己的你。”商离看着何昭那张一向以为生畜无害的人，“若是没有你的苦苦相逼，我大母不会动怒，至死都不见我。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可以让所有人都不痛快。我不会和这样的人，相携走完一生。”
如今的何昭再一次印证他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自私与狠辣。
商离的目光落在何昭的身后，那是匆匆赶来的韩凛，一身朝服未换，丰神俊朗之中却多了一份赶路的匆忙与狼狈。
那是她心之所向系，但她却有了新的决定。
高崇虽未责罚沈瑜，却对韩凛多了一层约束。风圣军驻扎西山大营，韩凛为了练兵可以多日不回京，这本也是旧例。但高崇责令韩凛五日必须回京一趟，若是超过五日未归，兵部可拿人问罪，以欺君之罪论处。
韩凛当堂除去一身朝服，“臣愿交出兵权，回家丁忧，为大母守丧。”
他本就是被高崇夺情，君上不信任他，他继续留下，反倒处处受制于人。
“定之这是不愿五日一回？”高崇眸子微眯，“西山与洛阳，打马不过半日，定国公年老体弱，你也该时常回家。”
“洛阳可以回，定国公府也可以回，但五日未归，便是欺君，臣不愿受此屈辱，令定国公府再度蒙羞。还不如就此交出兵权，总好过他日再被人弹劾。”韩凛执意辞官，“圣人既是不愿用臣，臣回家便是。等圣人相信臣了，臣再回来也不迟。若是有人弹劾，臣便要自证清白，随便一纸上疏，臣便无法安然。臣是想要定国公的爵位，这本就是属于韩家的。臣无愧于心，但无法不畏人言。”韩凛也不等圣人下旨，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出了太极殿，大步流星，离开禁中。
萧寅却有一种得逞的快意，他应该感谢何昭，帮他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失了叶旭之后，萧寅在京城与世家的抗衡渐渐势微，又有韩凛执掌风圣兵权，他更是不敢造次。
“启禀圣人，韩将军年少轻狂，不把圣人放在眼中，此乃大不敬。”萧寅添了一把柴火，“他这是想让圣人无条件地相信他，可凭何要信他。为人臣子，理应做出一些牺牲，这才是臣子之道。”
萧寅献出征西军的兵权，换来他的权倾朝野，可如今连宫中羽林军的控制权也失去，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但他韩凛又怎能如此痛快？
高崇挑眉，“太尉言重了，韩家之人本就是大齐第一世家，他的轻狂是他与生俱来的。若是没有这份孤傲，又如何能执掌风圣军呢？”
萧寅一愣，高崇最恨世家，这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朕太急了，世家如今都记恨于朕，往后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太尉也是，你新婚燕尔，应该多陪陪新妇。”高崇大手一挥，“今日先这样。”
萧寅气得甩袖，他折损了一员大将，潜伏在京中的夜枭数日前突然全部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校事府的校事倾巢而出，却一无所获。这令他十分不安，又无处发泄。能做出这等反攻的，只有玄甲卫和风圣军。但风圣军没有异动，玄甲卫是否在京中，他一无所知。
韩凛回到定国公府，等了一夜，高崇并未下诏，可见他的做法是有效的。高崇没有下他的兵权，也不用五日一回京。
然而，有了何昭的弹劾在先，韩凛不得不谨言慎行。
“何安仁似乎比我还大一步。”韩凛思来想去，与杨宁与商议道：“山阳伯身体康健，杨女君也无异样，为何还未曾给他定亲？”
杨宁与不禁叹道：“因为常山公主之事，世家都觉得何安仁冷情冷心，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妙龄少女去往柔然和亲。与他这样的郎婿成亲，可想而知。而他心中对小九念念不忘，谁人敢把女娘嫁他？”
“但他总归要成亲的。”韩凛有意推动一把，“总有人别有目的。若是他不成亲，洛阳便不能留他。”
他想当何昭不曾存在过，眼下只怕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