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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她已有心悦之人

容不得商离多想,一名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身着素色的深衣自门外进来,步履从容,径直走向商离三人落坐的方向。她的面容并不算精致,可以说是长得十分寡淡清冷,发间连一根桃木簪都没有。但自她进门后,府中的仆从都悄然退下,只余她身后的两名婢子。

“侯爷说,你们需要大夫,我便来了。”那女子撩袍跽坐,两名婢子立刻把用过饭食的案几撤下,“妾蔡氏,略通医术,两位郎君和女公子请这边坐。”

两名婢子又重新换了新的案几,并上了一壶新煮的茶。训练有素,可见蔡氏治家之严谨。

蔡荃继续解释道:“冀北苦寒,大夫并不多,军营之中只有殇医,原是可以为韩少郎君治伤。但念及韩少郎君身份特殊,商……韩家女公子与韩六郎君也在,就先不找军中之人。妾是疾医,本是只给小女娘看诊,但远近也只有妾这个疾医。还有,侯爷让妾告诉女公子,妾不用诊费,药材都是妾自己种的,不收你钱。”

大齐的男女大防并不严苛,男女七岁不同席形同虚设,太学的小学堂无论男女,都在一处教习。但医者大多出身低贱,如蔡荃这等家世的庶女,也万万没有习医的道理。 可见蔡家对这个庶女并不待见,任她在冀北苦寒之地独自求生。

蔡荃落落大方,若是韩凛和商荇搬出礼法来,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既是不要钱,那还等什么!”商离也不客套,蔡荃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从善如流并不难。

到冀北的第一天,大雪纷飞,如纸片般簌簌掉落。天出奇的冷。

这是商离第一次见到蔡荃,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名女子会影响她往后的人生,让她明白存活于世的真谛。以至于在商离的人生中,蔡荃都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存在,甚至超过商沅君。

只是这眼下,商离对蔡荃满满的都是防备与试探。

不到半个时辰,蔡荃已经开了方子,命婢子去配药煎好。

“两位郎君没受过什么苦,六郎这一路累坏了,吃几副药,将养几日便好。少郎君的伤实是因为天寒地冻,伤口不易愈合,又加上连日来在马上颠簸,结痂又裂开,反反复复。”蔡荃拿了一瓶膏药,“这与军中所用伤药不同,用后不会留疤。虽说你是儿郎,又要从军,日后难免一身的伤,并不在意。但你还未成亲,你的新妇又是当朝的公主,若是叫新妇看到你一身的伤痕累累,自是不大好的。”

韩凛和商荇连声道谢,起身整理衣袍,又恭敬地跽坐喝茶。

商离始终不发一言,她看着蔡荃,眼神中满是探究。她不明白这样的女子,为何要给人当小娘,即便这个人是陆疆。可陆疆年长她十岁,和离过,发妻和继妻都出身大齐的开国四姓,子女有四人,其中一人还是军妓所生,现下养在继妻名下。

荥阳蔡氏乃是豪门大族,蔡通由中书令左迁至司徒,位列三公。她一个庶女,不能入高门为妻,嫁一名前程远大的寒门也是绰绰有余。

“女公子有哪里不舒服吗?”蔡荃倾身向前,探了探商离的额头。

商离想得出奇,被她突然伸来的手吓了一跳,却没有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很暖和,却不柔软,指尖微砺,似是有茧,比侍候商离婢子的手还要粗糙。

蔡荃的手停留须臾便离开,复又握住商离的手,把了把脉,“女公子近来也是多休息,最好是睡上几日。”

“若是不睡呢?”商离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睡与不睡都在女公子。有句话说得好,你现下不睡,日后就会有让你不得不睡的机会。”蔡荃没有强求,“女公子若是有事,可直接来找妾。你初到冀北,人生地不熟,有许多的事不宜操之过急。”

商离收了手拢于袖中,“我听闻蔡氏在冀北置了不少的家宅。”

蔡荃很爽快,“女公子有看中的,尽管与妾说。”

如此直截了当,没有多余的话。

商离一时竟接不上话。

到冀北驻地的当夜,陆疆回了军营。将军府的夕食蔡荃一人操持,用的都是食补的药膳,专门给商离三人准备的。

商离并不客套,饿了就开吃,尤其是经过长达七日的马不停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每日都是干粮就着热水。现下面前是冒着热气的饭食,也不会想太多。

韩凛和商荇却有几分拘束。于他们来说,京中高门的主家不在,是不会让妾室出来迎客,他二人以往学的礼数都不太够用。说到底,还都是半大的孩子。

蔡荃也不在意两个少年的想法,席间不曾主动交谈,安静地吃着各自案前的饭食。一举一动,皆是世家风骨,食不言,寝不语。可见,蔡荃在冀州长大,蔡氏的教养并没有缺失。

韩凛朝商荇使了个眼色,商荇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说起这爬墙第一的商荇,见惯京中高门大户家的小娘,可没有一人与蔡荃有可比性。

“你们俩不饿吗?”商离抬眸,扫了一眼他二人面前的饭食,“珍惜现下你们吃到的,以后不住这将军府,就要开始自食其力。”

韩凛和商荇似乎想起什么,立刻埋头苦吃连日来丰盛的一餐。

入夜之后,陆疆还没有回来,蔡荃用过夕食之后便回了她的居所。将军府不大,只有两进院落,前院是陆疆议事之所,存放大量的兵书,后院是他与蔡荃起居之处。

商离三人住的是后院的两侧耳房,其中商离住的是蔡荃的书房,房中都是医书典籍散落四处。商离并未动屋中任何一件东西,只管上榻睡觉。

到冀北的第一夜,商离睡得很香。因为她知道,将军府是目下最安全的地方,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睡觉,把这一路上绷紧的情绪都暂时放下。

陆疆在三更时分披着一身风雪归来,刚进后院便听到一侧耳房传来的打呼声,他脚步一顿,试图分辨呼声的主人。

蔡荃掌灯相迎,“侯爷回来了。”

陆疆指了指耳房,“小九?”

蔡荃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出洛阳,第一次远行,第一次面临死亡危险。现下终于脱困,应是累到不行。你莫要吵到她!”

陆疆放轻脚步,跟着蔡荃进了屋,脱下落雪的大氅,在暖炉前烤了烤手,“那两个少年看着是病怏怏的,但还是经得起折腾。也就九娘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这几日你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蔡荃自顾坐到榻前,拿了书卷在看,“也要九娘愿意听才行。她今日与我说了,要从蔡家家产中选一处来住。她怕是今日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当下就知道要物尽其用。”

陆疆苦笑,“她这是又想着少花钱。你可别惯着她!”

陆疆往榻前一坐,与蔡荃说起这一路上商离种种令人发指的抠门行径,“这孩子平日也不缺衣少食,怎生得这般抠门?我才刚说让她跟着小元一道过,隐姓埋名,她便已经有了盘算。”

“她这不是抠门,而是为日后打算。因为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离了洛阳,离了护国公府,她什么也不是。她今日话很少,我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但我想,明日她不会乖乖待着休养。”蔡荃说:“她有自己的主见,你也别拘着她。她现下是韩家女公子,不是占尽三家宠爱的商家九娘。你以往不曾教养过她,与她并不熟稔,她也未必会听你的。我瞧着,她与那两位郎君十分亲近。她不愿与太子议亲,可是因为她已有心悦之人,且是他二人之一?”

陆疆惊讶于蔡荃的敏锐,她才见过商离,相处不过是几个时辰,“你也觉得是他二人之一?”

“你说过,她在护国公府长大,与商小六郎年纪相仿,时常在一处玩闹,表兄妹之间生了情愫,乃是常有之事。而韩少郎君被寄养在护国公府,都是一处长大的。”蔡荃只是猜测,“两位小郎君都是极出色的人,九娘心悦于谁都在情理之中。”

陆疆却不同意她的说法,“小元已经定了常山公主,这是汝阳公主跟圣人要来的亲事,只要小元立下军功,活着回到洛阳,圣人就会给他们赐婚。至于狸奴,他与沈家嫡女的婚事,只等他冠礼之后下聘。而沈瑜与常山公主,都是九娘的玩伴。以九娘的心性,即便是她心悦于二人之一,也当明白已成定局,无可挽回。难道真的是何昭?”

“你说何人?”蔡荃清冷的面容有几分动容,“司徒何家?那个为九娘代笔功课的何家七郎?”

陆疆纠正道:“现下是司徒蔡家。”

蔡荃不解,陆疆遂把京城天狗食日之后的一番动荡与她仔细分说。信都在冀北,苦寒荒凉,消息闭塞,洛阳的消息若非刻意打听,都要迟上数月才到。蔡荃与洛阳尚有书信往来,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获知。

“如此说来,君侯与护国公、齐国公还有昌邑侯,都有了关系。”蔡荃眉心微蹙,“父亲一路高升,从中书至司徒,官拜三公,位高权重。”

陆疆不觉得有不妥之处,他纳蔡荃为妾,其实也是蔡通的意思。

“你别多想,幽州一日不归,北伐一日不成,我便一日不回洛阳。十年了,每每想起那日城墙之上挂满的鲜血和尸体,我都会无法成眠。”陆疆眼角微潮,“十年了,我明知道韩充在北燕,却拿他没有办法。你说我如何能不气恼!故土难归,我又有何颜面重归京城,面对死去将士的亲人们。他们想要的不多,只要想一抔幽州城墙下的土,祭奠亡灵。可我却做不到!”

蔡荃放下书卷,心情变得沉重。幽州之变是每个征北军心中的一根刺,也是她无法抹去的伤痛。那一日,她的阿母死了,就死在她面前。和每一个幽州百姓一样,在死亡面前,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商离一向起得早,鸡刚鸣过三遍,她便醒了。屋内的药材味清冽怡人,她定了定神才想起现下是在信都的征北将军府,她住的屋子是蔡荃的书房,而蔡荃是陆疆的妾室。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离开洛阳的一天,也不相信陆疆在冀北还有一个妾室,还是昌邑侯的庶女。

总之,一切都需要时间。

但蔡荃是一个恬淡清冷的人,这让商离感到十分舒适。而最为关键的是,蔡荃在见面后,只称呼她女公子,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