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俞曜回来,招呼着俞晖去书房帮忙做些事情,俞灿在楼下西厅百无聊赖地翻画册、看报纸,梅姨照顾趴在床上唱哼哈歌还有点发烧的俞昭。
俞灿看着这个月报纸上故意写得离奇且险象环生的教堂凶杀案,理出了线索,金敏贞、寿绍琛和寿绍瑾的名字呼之欲出。
从报纸堆里找到一个信封,京剧名伶兰知秋先生特邀,俞灿看了看两张包厢特票,元宵节在上海天蟾舞台演改编版京戏《狸猫换太子》,一下子来了兴致,准备跑到楼上问长姐要不要去。却正巧赶上俞曜和俞晖从书房出来,俞曜看着俞灿蔫了半天,刚刚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问了句:“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
俞灿手里晃着票说:“免费的戏票,咱们要不要去看?”俞灿明明听家里老人讲过长姐很喜欢听戏,可是俞晖小时候特别怕戏院里锣鼓声,长姐就再也没往家里请过戏班,只是偶尔会去戏院听听。
“都是去听戏,你是去看!”俞曜笑着说,却没有马上答应俞灿要不要去戏院。
“之前,在维也纳,阿瑾姐有个画报特别宝贝,说是什么国内评选几大小生,兰老板长得最好看。”俞灿说,然后补了一句:“我想看看有没有我家哥哥们长得好看。”
“什么样算是好看?”俞曜打趣问俞灿,也担心幼妹没轻重提起戏院让俞晖想起不好的回忆,所以看看俞晖的反应。
“像血液细胞一样规整吧。”俞灿认真想了想。
俞晖哑然失笑,回头对俞曜说:“大哥,平时咱们家周末邀请学者们来开个读书会吧,要不然咱家孩子语言过于贫瘠。”
俞曜却说:“我倒觉得灿灿联想能力挺强,不过读书会是好的,过了正月安排一下。”
俞灿嘟着嘴问:“明晚能去吗?”
“你在禁足!你忘了昨天……”俞晖出言提醒。
“知道了,灿儿昨天没大没小让哥哥姐姐不高兴了,灿儿上楼去抄书……”俞灿耷拉脑袋。
家人当着俞晖的面,都很少提起戏院,倒是俞晖自己不是很在意,看着俞灿好容易有了些笑模样,不想让她难过,说:“这几天好好在家,养养胳膊,等你把你的书法大作交给长兄,过了关,我去戏院定个最好的包厢,陪长姐一起,带上你这个去看热闹的小‘梨友’。”
俞曜接着说:“灿儿多练练欧楷颜楷,你看看你写的“草书”,以后当医生写病历开药方,得专门给你配个秘书识你的字。”
俞灿表示不满,小声说:“我就让二哥给我当秘书!”俞晖横了俞灿一眼,俞灿挑眉,悄悄吐了吐舌头。
俞曜说着随手拿过来果盘,俞灿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看大哥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报纸上,顽皮笑笑,然后往楼上走。
只听楼下小琴说了句:“新买的桃子怎么坏了?”俞灿从楼梯下望,俞曜手里的桃子变成一滩果汁,撒在了桌案上和身上。
俞灿故意走下几个台阶说:“多亏哥哥没吃,那是橘子,巨酸无比。”
俞曜看着手里的桃子皮,然后又拿起一个橘子,俞灿点头:“这个是桃子。”然后笑嘻嘻地跑上了楼。
俞晖一边帮俞曜整理桌案,打着圆场说:“小调皮的恶作剧!昨天罚轻了!”
俞曜看着跑上楼头也不回的小妹,无奈笑笑,剥开果盘里的橘子,果真里面是剥了皮已经有些氧化的桃子,俞晖估摸着长兄也没生气,看着长兄有些许狼狈的长褂子,笑问:“哥,这算是橘代桃僵吗?我去收拾小家伙!“
“算是酸橘换甜桃太子吧!还别说,这缝合技术还真不错。”
天津俞家老宅,许芙清一袭烟粉色旗袍,摇动腰肢,声音清亮问俞斯益:“老爷,收到了寿老爷子大寿的请帖,您这边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去苏州?”
俞斯益叼着雪茄,吞云吐雾说:“寿家大妮子的事儿,你听说了吗?先等等,可别惹上一身麻烦。”
“那更得去了,互相帮扶,这才是亲戚。”
“你留洋回来还是不懂,寿家大妮子要是坐实了那就是杀头灭门的大事。”
“您不去,昭少爷和小小姐还能不去?”
俞斯益思索一下说:“给大丫头拍电报打电话,元宵节那天在打,不急万一事情有转机,没有的话就说我晨起摔了一跤,许是中风了,叫他们尽快回来看看。”
许芙清笑了说:“俞董事长可未必信。”
“她信不信不重要,阿灿自随她去,阿昭必须得回来!就说我要交代后事!”
俞灿和俞昭被禁足了五天,这几天俞烨陪着舅母在医院检查治疗,俞曜忙着帮寿绍璋查探寿绍瑗的事情,还继续寻找绍琛绍瑾两个叛逆的孩子,一边安排自己接下来行政上的工作务,俞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安排着家里的生意和客人的迎来送往。
俞灿迫切想出门见金敏贞,可思绪纷乱,长姐常教导:“不可因怒而多事,不可乘喜而轻诺。”
俞灿压着性子,通过捣鼓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剂实验来缓解心头懊恼和疑问,觉得自己屋子不够大,干脆去顶楼阁楼里折腾,俞灿从黄医生那里讨要了不少药品原料,前天黄医生来看俞灿和俞昭的伤,见到俞灿的这些仪器,
感慨这些设备比国内普通的医学院还齐全。
只有俞昭是个闲人,趴在床上养伤,梅月常去照料。
尝试着当时东条明一教给自己戒烟的法子,中西结合了一下,缺了点原料,说不得得从烟土里提取提取,俞灿琢磨着是让梅月帮忙还是华妍帮忙买,想了想觉得都不合适。
折腾药剂时,又想到东条明一了,俞灿以为回家就会忘了,可还是不自觉想起来,三年前,在维也纳私人医院东条明一的办公室。
俞灿认真看着医案,时不时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突然问:“您之前论文里写过戒烟的方法,中西医结合,我挺感兴趣,您能详细说说不?”一脸求教心切。
“鸦片酊和止痛药最早流行是在哪里?”东条明一放下手里的笔,问俞灿。
“上个世纪英国,贫困的兰开夏郡、林肯郡、剑桥郡和诺福克郡的居民消费量最大,沼泽地区的工人一直有种植白罂粟、用罂粟果煮茶的传统。”
“为什么会有这种传统?”
“喝这种茶能驱走沼泽地的寒气,消除小孩子的胃部不适,鸦片酊比酒更便宜,全家人都用得上,爱丁堡医学派的成员对其推崇备至。”
“了解的很扎实。”东条明一有些欣慰,继续说:“但在国内中药看来,一时毒药一时良方,19世纪英国向中国倾销鸦片,中国受此荼毒,1860年,英国有三分之一的致命性中毒是由鸦片引起的,而且鸦片泛滥英国犯罪率也不断升高,为购买鸦片抢劫杀人、服鸦片致幻后酿成血案、鸦片走私等恶性犯罪事件屡见不鲜。结合林则徐先生的销烟思路,我的论文中,对于戒烟片的方法有五种:替代疗法、递减疗法、感官转移、药物阻断、中医针灸。
“那这五种……”俞灿刚想询问。
“没有先后,没有取舍,根据情况施治。”东条明一身子向后靠,自信且欣慰。
就是这个神态,俞灿居然通过这个神态,想起了善湛做对数学题时向自己邀功的得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