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的脸落入孟昭歌的眼中,她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这是谁?
下一刻,那姑娘温婉地颔首,向她微笑:“昭歌姐姐,是我呀,我是如愿。”
孟昭歌脑中忽而出现一个瘦削的小身影。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在洛溪的二叔与二叔母,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柴安探望她爹娘。
孟家二房从商,在洛溪当地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总共生养了五个孩子。
其中四个,绫罗锦衣,一看便知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唯独最小的那个面黄肌瘦,衣衫朴素。
而最小的那个,就是妾室所生的孟如愿。
或许连妾室也不算,因为孟如愿娘是个奴婢,起了攀附的心思,爬上老爷的床,没等拿到名分呢,生产时就血崩而死了。
二房夫妻因为这奴婢,夫妻不和,都很庆幸她死了。
但孟如愿却到底是孟家骨血,没办法扔。
小女孩被他们养成了个不是奴才,胜似奴才的样子。
那时孟昭歌觉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怜,故而多加照拂。
二房走时,如愿抱着她,哭了好久。
一晃已经过去十年,孟昭歌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不敢认。
“你竟是如愿。”
孟如愿眼圈通红,含泪点点头:“我是如愿,昭歌姐姐,这些年…我一直都记挂着你。”
两人时隔多年相见,孟昭歌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孟夫人特意换了位置,让孟如愿坐在她身边。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来找昭歌姐姐,今年攒了些银子,才敢从家里出来的。”她说。
孟昭歌蹙眉:“你一个人来的?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只是,又有谁愿意陪着我呢?我家中的情况,姐姐你也知道。还好大伯和大伯母愿意收留我。”孟如愿叹气。
又目露喜色,道:“刚来时,听闻了姐姐如今在柴安的盛名,我很为姐姐高兴。”
孟昭歌微笑:“大家都是夸大了说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孟庆云的眼神时不时就要扫她们一眼。
孟昭歌不由得想:孟家又想做什么?
孟家怎么会那么好心收留如愿呢,十年前他们就不愿意留下如愿。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孟家的目的。
席间正热闹时,孟庆云起身,忽地感慨万千地抬高了声音:“今日内人生辰,多谢诸位赏脸赴宴。也趁着今日,我们夫妻打算宣布一件事。”
说着,孟夫人也起了身,温婉地笑着:“劳烦诸位见证,我们打算,将二房的如愿,认作女儿。”
话音落下,四下哗然。
这孟家二房,他们有所耳闻,在洛溪经商,虽说身份是低了点,但商人有钱啊。
这有钱人,怎么还把女儿过继给亲哥哥家了?
再说了,一般堂兄弟间过继,只存在于另一方无后的情况,这孟家两房分明都有子女啊。
而孟昭歌捏紧了筷子,冷静地继续听着他们的话。
“如愿,快给你的这些长辈们行礼。”孟庆云招呼着。
孟如愿便站了起来,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子:“如愿,见过各位大人与夫人。”
又朝着孟氏夫妇温顺道:“爹,娘。”
孟庆云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好好,从此,我便又有一个女儿了。”
孟夫人亦含笑:“再见过你大哥。”
“见过大哥。”
“自家兄妹间,不必如此客气。”孟岁安道。
孟夫人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孟昭歌:“如愿,来见过你姐姐,从此,昭歌就是你亲姐姐了。”
孟如愿憧憬地望着孟昭歌,压不住嘴角的笑。
“见过姐……”
“这个姐姐,我没办法当。”
一句话未落下,孟昭歌冷冰冰地打断了她。
孟如愿愣了下。
孟庆云压着眉眼,不悦道:“昭歌,你别胡闹。如愿她在洛溪过得不容易,让她留在我们家中又有什么问题?”
“我胡闹?”
孟昭歌倏地冷笑了一声,字字珠玑道:“过继如愿这事,你们可有问过我一句?你们自己定了此事,便在娘生辰宴这日,赶鸭子上架让我认下,这对我公平吗?”
“你们,又把我当成一家人了吗?”
直截了当地质问。话音一落,元惊烈就做好了保护孟昭歌的准备。
孟夫人脸色难看:“昭歌,这是我们的疏漏,但如愿是无辜的。”
“娘不必扯到如愿身上。”孟昭歌说道:“我针对的,从来不是如愿。”
孟夫人一惊:“那你是……”
孟昭歌说:“我是针对爹娘,就在方才,你们宣布要认如愿为女儿,说她在洛溪过得不容易时,我只想到了我小时候的遭遇。”
说着,她沉了口气:“因为,我小时候一样过得不容易。那时,爹娘为何不曾垂怜于我呢?”
“别再说了!”孟岁安忍不住轻斥她。
“你出去看看那些乞丐,去看看那些平民百姓过的日子,你一个大小姐,有什么好委屈的?没有爹娘,你是怎么好好活到今日的?”
席间一些人暗地里觉得孟岁安的话没错。
可能孟家是偏心,但到底也给了孟昭歌优渥的生活啊。
如今,孟昭歌却这样拆台自己爹娘,实在有些过了。
“她年轻,这些日子出了风头,就飘了。”有贵妇低声对同伴说着。
另一女子也道:“是啊,孟将军和夫人也就过继个女儿罢了,多大点事。”
孟昭歌孟岁安的听罢,却自嘲地笑了:“是吗?”
“如果——
小时候就被丢在雪地中等死,被绑在柱子上鞭打,被日日喂下泥灰拌的水也叫活得好的话,我想请大哥也试试这样的好日子。”
孟岁安被噎住:“我……”
“爹娘生我是为何,别人不知道,大哥你不知道?”孟昭歌继续言辞犀利地说着。
“他们就是为了找姐姐而已!姐姐回来后,爹娘更是不曾给我过半分关怀?我被姐姐放的毒蛇咬伤时,甚至都不敢告诉你们,只能自己去医馆!”
众人不禁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明明子女最为依赖父母,可荆王妃从前被蛇咬了,都不敢告诉父母。那平日里,这孟家得是怎么苛待排挤她的?
众人开始理解孟昭歌了。
打小没被爹娘心疼过,小时候当长姐的陪衬,姐姐死了,爹娘又要再过继妹妹来。
合着,自个儿爹娘心疼这个,心疼那个,就是不心疼她啊?
这一席话,像一阵暴雨般砸中了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