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马车赶到平阳时,正是黄昏。
老宅许久未住,两个下人去屋里收拾。孟昭歌不愿意和孟夫人单独相处,借口想出去走走,独自出了家门。
孟夫人自然没心情陪她,敷衍地说了句让她别走远。
孟昭歌却走到了河边,河边四下寂静,她想安静的呆一会儿,吹吹晚风。
可这时,却有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那似乎是一阵剧烈的拳打脚踢,还夹杂着怒骂。
“狗东西,你还敢反抗,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恶心死了!”
“今天输那么多银子,肯定是因为你!”
原来是遇见流氓打人了。
孟昭歌正想走开。
可此起彼伏的殴打声中,却有一道如顽石般的倔强声音传来:“同我有什么关系?久赌必输,没听过吗。”
孟昭歌心弦一动。
倒是块硬骨头。
然而,硬骨头得到的,却是其他人更凶狠的殴打,和更肮脏的辱骂。
“你这没爹娘生养的货色,还敢还嘴!想死是不是?”
“老子看你是又想喝尿了。”
孟昭歌忍不住回头,望见了巷中那黑暗的一角。
果真是一群穿着华贵的公子哥,正围着蜷缩在地上瘦骨嶙峋的乞丐,对他拳打脚踢。
每一下,都是致命。
可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不会有人敢为这乞丐说话。
若她不管,那个乞丐,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她叹了口气,到底于心不忍。
“若再这样动手下去,恐怕人就要被你们打死了。”孟昭歌站在原地,抬高声音。
那打人的公子哥一顿,扭头便骂:“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无意同诸位结怨,我只是提醒罢了。”孟昭歌从容道:“不日,朝中钦差便要来平阳巡视,诸位若在这时惹出人命,恐怕不好收场。”
“言尽于此,诸位自行考量吧。”
她吹够了晚风,也不再管其他了,直接转身离开。
然后,在心中自信地倒数:“3、2、1……”
不过须臾,她的身后果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嚣张的流氓都跑光了。
意料之中。
一帮草包罢了,也就只敢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真遇上硬茬,他们跑的比谁都快。
孟昭歌顺手救了一个乞丐,但她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赶走那些公子哥后,她也并没有回头,因为她并不是想要他的感谢。
可那个小乞丐,却不顾裸露在外的伤口,蜷缩在地上,用尽力气地从巷中往外爬。
他只看见了那道走远的背影。
刚刚,那几个公子哥,议论了几句她的身份。
他们说,她似乎是柴安孟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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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就是孟昭歌外祖母的忌日。
准备了祭品,和孟夫人一同祭奠了外祖母之后,母女二人便回到了老宅。
两人踏过门槛,孟夫人忽而挽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平阳秋意正浓,山上有许多红枫,你陪娘在外祖家小住几日吧。”
孟昭歌扬眉:“小住?”
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杂乱的院落周遭。
这实在不是一个可以久住的地方。
别说院子乱七八糟了,连屋子中也全是灰尘,可见并没有通知人提前打扫过。
这也就是说,孟夫人今年回来祭祖,是临时起意。
孟夫人动作一僵,讪笑:“娘希望你能陪娘多留几日,娘也许久没回家了。”
“是啊,往年您连祭奠外祖母,都是让老家的亲戚代劳的。”孟昭歌淡淡地,“您可是忙人。”
孟夫人松开了她,“昭歌,你这是在怪娘?”
“没有。”孟昭歌实在懒得跟她纠缠,便道:“娘要留下便留一日吧,明日启程回柴安,想来时间也够了。”
够让荆王府鸡犬不宁了。
见不到孟常宁和秦月柳狗咬狗的样子,她还有点遗憾。不知道她俩,谁打赢了谁?
而孟夫人见她同意,这才松了口气。
次日,在孙妈妈的陪同下,孟夫人倒真去了趟山上看红枫。
孟昭歌不愿意去,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在家中休息。而孟夫人也不是真的想和她一起看枫叶,故而便独自走了。
阳光正好,孟昭歌搬了把椅子在院内晒太阳。
院内的葡萄叶子泛了黄,儿时她在外祖家养病,总喜欢踮起脚尖,够架子上的葡萄。
那时,外祖母便会笑着将她举起,将甜甜的葡萄放进她嘴里。
儿时曾以为,那样的时光会很漫长。
但不过半年,她的病养好了,爹娘又把她接回了柴安,让她继续去找孟常宁。
后来,她被爹找的神棍鞭打至昏迷,又受了重伤,只是外祖母已去世,她再不能回乡养病了。
孟昭歌陷入回忆,有些神伤。
可这时,她却不经意看见,那半敞开的门旁,
似乎有一角衣袂晃动。
有一道如小兽般小心的身影缩在门后,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一动不动。
可孟昭歌早看见他了。
孟昭歌盯着那露出的小半个肩膀,破破烂烂的衣服,心想:是他。
那个小乞丐。
她弯了身,从竹桌上拿了两个早上买的蜜橘,起身缓缓走向门外。
可就在距离大门几步之遥时,那躲在门边的小兽,却察觉到了不对,“咻”地一下起身跑了。
孟昭歌有点错愕,迈步走出去,四处张望时,早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这小东西。”
她嘀咕着,一垂眸,却意外地在台阶上瞧见两个石榴。
那石榴很大,鲜红鲜红的,还带着翠绿的叶子。
孟昭歌弯腰捡起,知道这是那小乞丐送给她的谢礼。
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她虽然不指望别人谢她,但收到礼物,她也很高兴,抱着石榴要回家。
可脚步刚刚迈过门槛,却又顿了下。
她得回礼。
于是再次弯腰,把那两个蜜橘放在了台阶上。
墨环看见了她的动作,有些莫名其妙。问她:“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给小猫吃的。”孟昭歌很好心情地说。
墨环更莫名其妙了。
猫吃橘子吗?
过了会儿,她实在好奇,便瞒着孟昭歌偷偷出去了一趟。没想到的是,那台阶上的橘子真不见了。
“猫还真吃橘子!”墨环受到了冲击。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转角处,清瘦的少年,正心满意足地捧着蜜橘,剥开一瓣,小心翼翼地品尝着甘甜。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橘子。
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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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完祖,也看完了红枫,孟夫人没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昨夜下了雨,隔日,趁着早上停了雨,她们便打道回府。
出城门之前,孟昭歌掀开一角车帷,望了眼灰蒙蒙的平阳城,没看到什么人。
马车扬长而去,平阳城雄伟的城门逐渐模糊。
孟昭歌放下车帷,闭目养神。
而悠长的街上,却有一道瘦削的少年身影,急匆匆地朝着城门口跑来。
他实在太瘦,手脚都被藤条刮出了血痕,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裳,衣裳上打着好几个补丁,脸颊也灰扑扑的,头发像杂草一般凌乱。只是唯独那双眼睛,却分为明亮。
气喘吁吁追到城门口,他望着那已在视线中消失的马车,怅然若失。
今早在山上摘来的新鲜野果,还没有给她呢。
元惊烈有些失落。
守城的士兵瞧见他的眼睛,吓得惊呼:“妖怪!”
他忙遮挡住右眼,“不…不是。”
像是怕极了别人真的把他当成妖怪一样,他低着头,问:“柴安,在哪个方向?”
另一名士兵抬起下巴指了指,“就那儿,走不走?要走快点,别再吓到别人。”
“走!”少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留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要去找她。
异瞳少年放下挡住眼睛的手,仰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平阳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