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烈日高悬,天光从云层透射,漫天浸染,校场之内空气灼人,弥漫着的热浪令人窒息。
颜相妤面色惨白,汗水直顺着脸颊流,此时她被绑在箭靶正中央,胸口快速起伏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在场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杀了,不必留全尸!”
她循着声音望去,高台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语气冰冷,此事在他眼中,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颜相妤万念俱灰,难道她又要再次命绝于年少?
不,她还不想死。
泪水从干裂的嘴唇滑过,刺痛让她忍不住舔唇,淡淡的腥甜在口中散开,神智才暂得一丝清醒。
她在脑子里飞速思索,试图找出眼下还能让自己活命的机会。
“刷刷刷”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入耳畔。
紧接着是一道男声,低沉也让颜相妤为之震撼,“且慢!”
看到来人一身锦袍,身姿笔挺宛若松柏,杀伐中也带矜贵。
颜相妤的脸又白了几分。
若不是他率兵攻陷南梁,也许终她一生,也离不得故国半步,更不会沦落至此。
她便还是南梁最受宠的公主,可与父母兄长幸福安度一生。
是南宫临烨生生把这份安稳撕碎了,他这时候来是想做什么?
思忖间,便见他朝高台上的皇帝作揖:“儿参见陛下,杀人不过头点地,轻易得死未免没了乐趣。”
一本正经的模样,字字却如利刃直刺人心,颜相妤又惊又怒,浑身发颤的厉害。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南宫临烨轻蔑道:“儿以为,神智的摧残,那才叫人生不如死,不如将这南梁文王与王后继续关押水牢,永困此地,不必如何也定日日煎熬。”
颜相妤迎上他视线,那深邃的眼眸,充斥满了危险,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至于这位,还是交由儿处置吧,战场上他可让儿吃了好些苦头!”南宫临烨眉目间透出狠戾,大步流星而上,狠劲朝地上之人踢去。
那正是她的一母同胞的王兄,颜相妤呼吸一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只在喉咙里发出微不可闻啊啊的声音。
此前还略有生气的人,顷刻软若无骨跌倒在地,背脊被南宫临烨无情踩踏,神情屈辱而声嘶:“畜生!你杀了我!杀了我……”
南宫临烨丝毫不理会,姿态仍旧风轻云淡,口中的话却分明残忍至极。
“顾念您后宫多年来形同虚设,儿瞧着这九公主甚好,如此,骨肉分离不得相见,女儿更是要入敌国为嫔妃,岂不妙哉?”
而皇帝思索后也颇为满意点头同意。
颜相妤只觉得当头一棒,心脏快被揉碎,身上每寸肌肤都在紧绷。
皇帝被侍卫簇拥离去,南宫临烨却步步朝她走近,独属男子的醇沉气息迎面袭来,侵毁她周围的防线。
她头皮一阵发麻,双手握紧成拳,不掩怒意,刚要骂出口,他却反笑:“九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低低的话语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刺激着颜相妤的神经。
“好一个留得青山在,我倒要对你感恩戴德了?”她一口银牙咬碎,又清晰感受到背脊的冷汗滚滚落。
她们活下来了,可这样活着,跟杀了她也没区别。
颜相妤被松了绑,四肢却酸软得厉害,双腿颤抖着怎么也站不直,她艰难伸出手捂住嘴,呜咽仍从指缝中透了出来。
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呼吸猛然一窒,颜相妤一口气未透直,咳得心肺剧痛,身子一软,倒地前,她又分明看见了南宫临烨眼中的急切。
是幻觉吧。
——
夜里乌云遮月,烛火的微光在夜风中摇晃,尽是风雨欲来之势。
火光冲天而起,战马嘶鸣,哀鸿遍野。
血色入梦,与火共舞,妖冶迤逦,无休无尽……
惊雷落下,紧随一声“不要!”撕碎了夜的宁静。
颜相妤被梦中恐惧缠绕,惊醒猛坐起身来,呼吸变得急促。
昏黄的烛光透过帷幔,她面颊尽是湿汗,缕缕发丝沾湿凌乱,缠在白皙的脖颈,唇色显病态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神,一道怯怯的关怀声传进她耳中,“昭媛,您醒了,您已昏睡了半日,如今感觉如何?”
颜相妤涣散的视线聚拢,循声向床边站着的高瘦绿衣宫婢看去,她正恳切地望着自己。
昭媛!?她再垂眸一看,衣物已被更换,身上的伤痛似乎也上过药……是了,如今她应该已成为北凛宫中嫔妃了。
她阖上双眸,尽可能冷静下来,在心中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绿衣宫婢正妥贴的用帕子为她擦去细汗,而床边的几案,一粉衣宫婢正将食案里的清粥与小菜放下。
她不顾形象得都有些狼吞虎咽,直将这碗粥喝得一滴都不剩,才感觉身体的疲倦稍稍被抚平,也在与宫婢的问话中得知自己目前的处境情形。
宫
婢退守门外,殿内复静。
为何在让她国破家亡后,却转手将她送入皇帝后宫,这实在太过荒谬,起先颜相妤无从去想。
南宫临烨既是皇长子,母亲又为已故昭献皇后,他多年来为北凛出征无数,可谓战功显赫。
可放眼一切,他年岁已有十九,竟迟迟不封王,太始帝又另立幺子为东宫,此事有异,明眼人多半皆知。
颜相妤察觉到不对,思绪电转间反应过来。
被俘皇室不在少数,却独独留下她一家性命,王兄也分明未去前线迎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故意留下破绽——
颜相妤心头一震,眼神逐渐清明。
思忖之时,她却霍地毛骨悚然,下意识伸手去摸寻被褥。
只是还未等她反应,床边颀长昏暗的人影已将她笼盖——
只一瞬她脑子便浑然空白,男子修长有力的手趁机覆上她的嘴,以防她惊叫出声。
“别出声!”来人出言警告。
眼前之人在颜相妤放大的双瞳映现,南宫临烨一身玄色长袍,正俯身看着她。
她也死死盯着他,心跳加速:“你,你怎么进来的。”
“窗牖大开,自然好进了。”好听的嗓音在此刻听来却危险。
颜相妤浑身僵直,直感阵阵凉意渗透背脊。
看来自己确实是把她吓狠了。
南宫临烨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他蹲下来,动作轻柔,替她整理额前的凌乱发丝。
他将眼帘垂下,她更无法透过眼睛窥探到他一丝真实想法,“万勿出声,否则你我都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