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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彤出了顾家,坐上马车后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打了人的手。 打顾元奉一巴掌这种事爽归爽,就是有点费手。她应当去挑跟趁手的鞭子,以后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实在有点晦气,纪云彤吩咐马夫去寺里走一趟,上柱香驱驱邪。
马车才刚停在寺门前,又遇到一对眼熟的母女,许家主母和她家大姑娘。
这许家大姑娘才名远扬,以能书善画闻名,更重要的是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称得上是金陵名门贵女的典范。
其实往上数两代,两家祖父都是武将出身。
区别在于许家祖父发迹后抛弃发妻另娶大儒之女,生得儿女个个都得大儒亲自教养。
而纪家祖父不仅守着自己的发妻到老,还逼着儿子也履行婚约,娶了已经父母双亡、没有娘家可依仗的未婚妻。
兴许许家祖父的选择是对的,许家儿孙如今走出去旁人都交口称赞,而她们纪家则逐渐沦为笑柄。
只不过家中这点污名倒是叫她父亲官运颇为亨通,才三十好几就已经是封疆大吏,以后兴许能入朝为相也未可知。
这主要也是因为当今圣上是个疑心病重的,你要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他只会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像她父亲这样有不大不小的话柄在身上,且既无缘于爵位继承又有出众才敢的能臣,当今圣上是最喜欢的。
纪父在家守孝那会儿,纪云彤有意观察他的日常行事,甚至跟着纪父养成了定期翻阅邸报的习惯。
这些事虽无益于闺阁中事,却叫纪云彤渐渐开了眼界。
她有些疑心她父亲是故意放纵大伯他们胡来的,反正在外人看来他这个当弟弟的也管不了兄长的下半身,所以由着大伯弄出荒唐的兼祧。
须知旁人的兼祧都是挑个孩子兼祧两家,他不一样,他个当大哥的愣是去歇在自家弟媳屋中。
兴许是在强势的祖父病故以后,他觉得自己终于挣脱了桎梏,可以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了——
他本就不喜欢祖父强行让他娶进门的妻子,一直羡慕几个弟弟可以娶到出身好、相貌好的妻子。
至于三婶……
纪云彤也没法说什么,她知道这世道像自己这样不用受父母管束的反倒是少数,能有自己小金库的更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在家时被教导说“父母在,不有私财”,出嫁时又被教导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
三婶父母已经病故,兄嫂又不待见她,要是带嫁妆回娘家肯定没好日子可过,所以三婶最初选的是留在侯府守寡。
后来经不住族老说和、大伯诱挑,她便半推半就地应了兼祧之事。
等两人有了孩子,她便生出了笼络住大伯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想给自己找个依靠。
哪怕知道这个依靠可能不太靠得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也让她不由自主地这么希冀着。
所以说,这里头是一堆烂账。
这几个家伙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就别指望他们能在教导儿女这件事上下功夫了。
纪云彤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琢磨下去。
她遥遥朝那仪态端方的许家大姑娘笑了笑,没有进一步与对方寒暄的打算,准备早些进寺里把香给烧了。
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她祖母本就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有想求什么事的时候才带她来拜佛,所以她对来佛寺的态度也是“碰上事了来拜拜”。
不得不说,言传身教还真是最有效的教育方法。她虽不太赞同自家祖母的许多想法和做法,有时候却还是不知不觉间把对方的处事方式学了不少。
听说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曾在祖母那里受过磋磨,兴许这也是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一来是没怎么带在身边过,二来则是觉得她被祖母“教坏”了。
一个被恶婆婆“教坏”了的女儿,自然比不过亲自教养出来的一双儿女。
纪云彤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许家大姑娘的声音:“你十五那天有空吗?”
纪云彤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所以脚下根本没停。
结果身后又传来了对方追上来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对方喊出的“纪三”。
她们没互通过亲友间喊的小名,许家大姑娘只能按纪家兄弟姐妹的排行来喊人。
纪云彤转头看向许家大娘子。
许家大娘子见她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才再次问道:“你十五那天有没有空?”
纪云彤和对方素无交情,听她这么问只觉有些稀奇,不由问道:“有空又怎么样?”
许家大娘子道:“十五那天是我生辰,到时候我会在梅园设宴,请的都是同龄的女孩儿,你要是有空的话可否赏光来一趟?”她一看就是不常跑动的人,此时说话时耳尖和鼻尖都有点红,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纪云彤没想到许家大娘子会邀自己赴宴。
她以前一心跟在顾元奉后面跑,没什么闺中密友,许家大娘子这邀请倒是给了她一个结交同龄人的好机会。
纪云彤笑道:“好,到时候我会去的。”
许家大娘子闻言居然当场给她掏出份帖子来。
“往年你都不收别人的帖子,我还想着该怎么当面给你,幸好今天在这里碰上了。”许家大娘子一脸的欢欣。
纪云彤心中倒有些疑惑了,颇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怎么感觉她和许家大姑娘这位“模范闺秀”应当有过什么交集。
可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疑心归疑心,纪云彤还是收下了帖子。
既然要去蹭人家的生辰宴,纪云彤也不好立刻翻脸不认人,只能与许家母女俩一起去上香。
还耐着性子听了会佛法。
许母自己儿女孝顺、生活美满,见纪云彤竟是自己带着仆从来上香的,心中不免生出些怜爱来。
纪家那些事大伙都是知道的,纪云彤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都已经去世,家中连个能给她做主的长辈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许母便对自家女儿说道:“她是个可怜孩子,这几年家中都没长辈能带她出来露脸,到时候你多给她介绍介绍。”
“她不可怜。”
许家大姑娘驳了一句。
许母微怔,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反驳自己。
许家大姑娘放下掀开车帘的手,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许母。她敛了敛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情绪,缓声重复道:“我觉得她不可怜。”
纪云彤应当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纪云彤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总会尽力去争取。
相比之下,身在樊笼而不自知,任由别人一点点剪去自己羽翼的人才可怜。
纪云彤并不知道许家母女俩的谈话,她坐着自家马车回到府中,就听人说刘嬷嬷在等着她。
绿绮帮纪云彤解下披风,一脸促狭地笑道:“她应该是发现夫人给的钱备不齐礼单上的东西吧。”
许多好东西不提前准备好,花个十倍八倍的价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纪云彤抬手弹了绿绮额头一下,让她别在刘嬷嬷面前太幸灾乐祸。
她虽然也不喜欢这人,但对方到底是母亲面前得脸的嬷嬷,敲打敲打就得了,没必要真撕破脸。
她们母女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纪云彤转道去了处理外事的地方,坐下先饮了口青罗送上来的热茶暖了暖身子,才问刘嬷嬷找自己做什么。
刘嬷嬷仔细比对过这几年的礼单,知道若是不精打细算、好生筹备,夫人给的钱肯定凑不出这么漂亮的年礼。
她着急了一下午,脑子渐渐也冷静下来:她们家这位大姑娘有那么一桩贵不可言的婚事在身上,哪里瞧得上这三瓜两枣?人家根本不可能贪图家里这点东西。
也就是大姑娘离夫人远了,夫人身边又有人在挑拨,所以才走了这么一步昏棋。
母女俩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闹这么一出恐怕就更疏远了。
刘嬷嬷只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回去劝劝自家夫人。
刘嬷嬷是个知趣的人,给纪云彤说了不少好话,还说夫人其实也很挂念她云云。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彼此都心知肚明。
纪云彤早过了祈求父母垂怜的年纪,见刘嬷嬷服了软也没有为难她,叫人领着她去取那些已经预定好的年礼。
都是些相熟的店家,不仅愿意把好东西留给她,价钱还要比外面更便宜几分。
打发走刘嬷嬷,纪云彤总算是松快下来。
这一整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
想到十五那天要去赴宴,纪云彤便与青罗她们一起挑选起当天该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
她正犹豫是穿艳丽点的红衣好,还是低调点的鹅黄衣裳好,就听人说顾元奉来了。
通传的小丫鬟才刚把话传到,顾元奉已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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