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步月下意识地闭眼,手心沁出了薄汗。
四周分外宁静,只听见风吹树动,随后便听到身前传来一道轻笑,“为何不睁眼看我?”
被风一吹,江步月反倒冷静了下来。
闭上眼睛后,其他的感官便越发清晰,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冷白梅香。
她想得很简单,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身手必定不凡,若是慌张逃命,反倒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如此,还不如不反抗。
江步月勉强沉住气,尽量用最平常的语气回答道,“我方才并没有见到阁下的尊容,如果阁下能放我离开,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此话一出,空气都安静了片刻。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你还真是怕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方面。”
哪有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不想着挣扎一下,光顾着闭眼保命的。
谢席玉突然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江步月能感受到他声音中带着的笑意,于是继续乘胜追击,“正因为我怕死,所以才不会透露阁下的半点消息。”
“这样啊——”谢席玉松开了手,颇为赞同地拖长了语调。
还未等江步月松一口气,就感觉到冰凉的刀锋贴在了她的喉间,只听见那人话锋一转道:
“可我怎么觉得,若是我现在放你走了,下一秒你一定会把全侯府的侍卫都叫过来,让他们来抓住我呢?”
江步月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的确,以她的性子,必定会在逃出去的下一秒就找人抓他,一日抓不到便一日不得安寝。
谢席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上扬起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好了,现在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江步月心下一沉,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
重生回来,她一直觉得这一世不大真实,如同坠入云端一般飘飘然,直到现在她才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此刻正如阴影一般笼罩着她。
才刚回来,难道就要结束了吗?
她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道,“我爹是永安侯,我是永安侯府三小姐,你若是杀了我,他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事已至此,也只能搬出身份来压一压他了。若是寻常的小毛贼,这招或许会有效,可对面的人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江步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
果不其然,那人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嗤笑道,“永安侯?那个吃软饭的老东西?你竟然想拿他来威胁我。”
“不过我可听说那老家伙近日将他的私生女接了回来,你确定他还有心思管你?”
江步月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心中不由得错愕,然而这话却也给了她一个机会——听他的语气,是不大看得起江世安的。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看来阁下也对永安侯有诸多不满,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一样。”
谢席玉险些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人前一秒还在说江世安不会轻易放过他,下一秒就改口说她也对江世安不满,语气中还颇有些要与他同仇敌忾的意思。
没等他出声,江步月继续说道,“阁下有所不知,江世安虽是我父亲,却一直对我不闻不问,甚至在我娘逝去不久就抬了继室,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将外室女接回府中……”
她一口气将江世安的罪名罗列了个七七八八,大有一副要大义灭亲之势。
到了最后,她总结道,“他对我无情,对我娘无义,我与他势不两立。”
字字铿锵有力,言语间甚至大有一副若是谢席玉要去杀江世安,她甚至能为他带路的意思。
谢席玉挑了挑眉,“你倒是很有‘骨气’,罢了,本就没打算杀你,你睁眼吧。”
听到这句话,江步月反倒犹豫了一下,“这……”
万一等她睁眼后又反悔了,那她不是冤枉死了。
谢席玉将匕首从她脖颈处撤了下来,淡淡道“再不睁就杀了你。”
“……”
江步月心一横,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突然见到亮光,她还不是很适应,只微眯着眼睛。而等习惯了以后,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而比阳光更加刺目的,是面前的少年郎。
他一身暗红色锦袍,袖口绣着金线祥云,腰间白玉腰带,上面挂着羊脂白玉缠丝佩,贵气逼人,眼若桃花,眉如远山,俊美得不可思议,此刻正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江步月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世子?”
谢席玉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并不觉得被别人认出来是一件多么值得惊讶的事。
因为他生来就是被人仰望的。
谢家,大燕唯一的异姓王,被先帝封为靖北王,手握重兵,世代忠良,而谢席玉的父亲却在一次征讨匈奴中被部下背叛,战死沙场,而王妃突闻噩耗,一时受不了
打击,在同一天跟着去了。
一天之内,父母先后去世,当今皇后怜惜,谢席玉便被接到宫中,由皇后抚养长大。
当时的京城,人人都以为不出五年,谢家必然衰落,毕竟谢氏一族几近覆灭,只留下了一个谢席玉,而他尚且年幼,更是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谁也没想到,正是这个他们以为“翻不出什么风浪”的谢席玉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他继承了靖北王在军事方面的才能,第一次上战场便已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彼时军队内部出了叛徒而被打得节节退败,人人相互猜忌,皇帝也下旨命他撤退,谢席玉却擅自压下了圣旨,率领一百人夜袭敌营,活捉敌军首领。
而后更是凭借出色的胆魄与头脑一举击溃敌军,打得他们数年不敢进犯。
此战以后,京城中那些关于谢家衰微的话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谢家有一个谢席玉在,再现当年辉煌只是时间问题。
年纪轻轻便已崭露头角,实在是大燕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不过,他为什么要来侯府?他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这是江步月最不明白的一点。
谢席玉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大可知会江世安一声,凭江世安的圆滑,只要不是太过分,断然不会拒绝了他。
难不成……他是在秘密调查着什么,而这件事还与侯府有关?
“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忽的一声,打断了江步月的沉思。
谢席玉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江步月并没有像别的女子一样羞怯地避开视线,反而还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出神,时不时还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江步月反应过来,立刻收回了视线,向他行了一礼道,“世子放心,今日我一直在厢房里,不曾出来过,更没有见过任何人。”
说罢,转身便走。
这样厉害又神秘的人物,她根本不想与之扯上任何关系。
这一世,她只求独善其身。
只是她没有发觉,身后的人一直在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桃花眼里流露出一丝锋芒,“这永安侯府的三小姐,倒是一点都不像那老东西生下的女儿。”
倒是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