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之子仰望着昏暗的天空,两眼无神,一双眼睛如同这鬼天气一般阴沉无光。
“怎么,害怕吗?”
首领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好像有心事的太子思考。
首领之子一直在走神,根本不知道他爸在说什么。他此时没有捕捉到任何可以称之为可怕的点。
“有什么可怕的?”
“也是啊。你自出生起,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妖怪啊。遇到这番景象没什么感觉也算正常。”
首领并不纠结,在其回过神来之后就不再看他,转而远眺战场。
首领之子心中所想的不止有他的计划而已,提早触碰了一些东西的他此时脑子乱的很,他反倒不想快速结束对话。
由于他的脑子此时很乱,所以虽然他此前由于长大已经几乎数年没有主动与他爸交谈过,此时却没有感觉到任何难以启齿,直接开口便问:
“我没什么感觉正常,但你们的感觉那么大就不正常了。如果记录所述是真的的话,你们为什么会对一蹶不振的妖神充满恐惧,以至于他们会因为这种东西听你的?你们过去不是分明压着妖神打吗?这个过渡根本不合理啊?”
首领回头看向他的儿子,此时他儿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种文化的突兀。
不过虽然看起来他们父子关系不怎么样,但实际上,他爸对他而言完全不是什么魔鬼。开口前并没有停顿多久。
“这种东西……我儿啊,你也不小了,我也确实该跟你说说这些东西,为你以后的即位做准备了。”
“……”
首领之子脑子确实乱,但还没有乱到胡言乱语,还是把得住门的。
“万物立足皆有倚仗。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盯着一个非常具体的东西来调整自己的一切。即使两者之间毫无关系。在断代之前,我们依靠着曾经完整的智库,有着我们的倚仗,我们的骄傲。但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变了。”
首领回头看身后人山人海的联军,这万千壮士,全无一人此刻敢抬头看他。
“你看这人虽然很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想法和脾气,但实际上,这一大群人加起来,就等于没有任何想法。人群之中,按照原本的结构划分,大部分人的思想都是没有意义的。”
首领之子沉默不语,头低下更低。毫无疑问,他不会是所谓没有意义的人之一。但出生于此的他,实际上不知道任何一个可行的体系。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且过于有限。有限到统治者其实也是封印了很多东西才能坐稳宝座,不被抛下踩扁。
“人群会被无关的东西影响气氛。而气氛会操纵人群。在人群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儿啊。我记得你对我的一些事很有意见,对吧。”
首领之子沉吟片刻,没有说实话。
“没有。以前可能有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就像人只有一个脑袋一样,控制中心不统一是非常致命的。我已经想通了。”
“就这样就想通了?”
他没有抬头,再次表示了肯定,谁知他爸却变换问法,又问了一遍:
“就这样的理由,就算想通了吗?”
他哪知他爸是什么意思。他现在陷于某种后遗症当中,根本不能思考,只能眼巴巴地等着,等着正确答案。
“如果只是思想分散,百家争鸣,那倒是好事。不同的思想在交互过程中相互融合,这是好事,是复兴的前兆。但是很可惜,我发现,一切并不会向那么好的方向发展。他们无一例外地武装起了自己,自发列装了自己的支持者,很快彼此之间就剑拔弩张。真正有价值但不以武力扞卫思想的人们,在无情的斗争中很快就变成了祭品,消亡殆尽。”
他以前可从不觉得他爸能说出这种话。他听着这话,头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他过去以为他爹只是一个无情的极权老古董,哪想到过这里。
“我也曾想过,建立一个单独的势力,保存这种受这些野蛮人排挤的思想的人,保留希望的火种,大家一起扞卫火种,携手走向未来。但是,不出所料,和他们一起走到最后,一起保护火种的就只剩下我而已。保护他们到头来只是引狼入室,让我这里的实力日渐羸弱,谁也保护不了。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理解起那些野蛮人们的做法了。人与人能有多大差别呢。”
他爸话锋又突然急转直下,好像突然变成了黑化历史。但他却没有感受到意外。
他突然觉得,他爸和他越来越像了。各种方面都一模一样。他几乎可以猜到接下来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虚妄的希望在撕扯着我们的未来,让一个个派系撕扯着我们浩劫后仅剩的一点资源,让人们疯狂,让人们撕裂。明明我们此时甚至无力支撑其中的任何一个想法,却完全没有人去考虑这些。人们只会去追逐看起来画饼画的最圆的那个。在剧变引发的群体骚乱之后,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正常思考。”
到这里,不必他爸继续
说,他也能从之前的后遗症中知道相关的东西。
不懂的人陷入了疯狂,引得惊涛骇浪,懂的人坐在船上,紧抓船沿,光是让自己维持在船上不掉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
人们为疯狂的幻梦而相互绑架,哪有人能向真相移动半分。知道的人不敢说,不知道的人不知道自己所支持的东西代表着什么。
物极必反。到了狂热这一步,一切已经不一样了。为了真正地存续希望,终止惊涛骇浪,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不得不用完全相同的手段反击,撕碎希望以维护希望。
失去了物质基础,失去了脚踏实地,一切前进动力都会在无用过剩的狂热中变成自己消磨殆尽后消失的空想主义。
他已经完成了拆解,彻底卸下了高塔内的人工智能,并且读取了某一份记忆。
高塔里,有一个同他一样以碾碎来维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