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讨巧的回答,倒也还算是给朕宽了心。”朱元璋听完徐达的话之后先是一愣,随即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件事重要的并不是自己儿子们是怎么想的,而是在于朝廷到底想获得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毕竟现如今这帮皇子们依旧还是朝廷中的一员,至少在跟幡帝的利益团体打成一片之前,他们也终究还是会站在朝廷的角度上。
“可是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让藩王们走的时候很容易,但想让他们再回来,却不是后世皇帝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
朱元璋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的威望,这帮小兔崽子根本不敢有任何抗命的想法。
可是他终究会有老去的那一天,也终究会成为宗庙里的一个牌位。
到那个时候藩王们能不能再听朝廷的话,却也不是他能够做得了主的。
他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对自己选出的太子朱标也有着十分强烈的信心,可是对于自己那些字儿还不认识几个的小孙子们,他却没有能力看穿他们的未来。
“正是出于这般忧虑,所以我觉得,这个胡轲所言的十年之期便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期限。”徐达说道。
“怎么个合适法。”朱元璋这个时候也做了一回捧哏。
“依陛下如今龙精虎猛的样子,再加上太子殿下的贤德睿智,至少我大明目前两代之内,能够给予这些藩王五十年以上适应这个政策的时间。
只要在陛下的威严之下,监督他们切实的从这个位置上交替上几次,那么现如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终究会成为惯例。”
此刻徐达已经完全放开了,说起话来也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
人就是人,哪怕贵为圣上也终有殡天的那一日,对于征战一生,见证了无数尸体的徐达来说,生死并不是什么僭越的话题。
“果然还得是自己的老兄弟,若是放在旁人来,都不说他能对这问题提出什么看法,单就一想到朕年事已高,再牵扯到太子继承皇位这种敏感的话题,他们立刻就得蔫儿下去。”
朱元璋的语气中既有对朝臣们的失望,也有对现状无奈的哀叹。
身处帝位之后他才清楚,这称孤道寡到底是如何一种让人痛彻心扉却又难以自拔的矛盾感受。
“他们这般做,想的也都是要顾及君父的感受,当着陛下的面,自然没有多少人敢如此放肆说话。”徐达这个时候淡淡的替其他人转圜了一句。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那咱们就再议议那姓胡的小子说的开海禁一事。”
虽然只是君臣两个人之间极为仓促的对话,但和徐达交了底之后,朱元璋此刻心里已经接受了胡轲的想法。
接下来要做的便不再是这般大而化之的粗略讨论,一旦皇帝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那么便需要手底下三省六部的各位堂官,一起来将其中的细节完善。
大的方针已然在朱元璋心里敲定,可具体应该怎么实施,却终归还是要交给自己手下人去做。
也因此朱元璋心里有底之后便不再继续跟徐达议论此事,然而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海禁一事,牵扯重大。臣如今统领北方军务,工作的重心一直在北平周围,对于东南沿海的事情虽有耳闻,但却了解的并不太多。”
徐达又一次给出了一个明显不能让朱元璋满意的回答,但这一次他却并不是之前那般的敷衍以及寻找退路,而真的是他对于此事缺乏了解。
在信息了解不足的情况之下,作为一名大将军的徐达,凭着职业经验,自然是不愿意轻易的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面指手画脚。
“朕知道让你说这件事,多少有些难为你了,可是还是那句话,朕今天叫你过来不是想听朝堂里的中书省右丞相有什么看法,而就是想听听你这位老兄弟的心里话。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放开说就是,咱保证不会难为于你。”
朱元璋能从一个小小的兵头做到如今堂堂的洪武大帝,‘体恤下属心中所想’便是他成功路上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即如此,那臣就斗胆说了。”
“有话但说无妨。”朱元璋侧过身来,原本被他挡了个大半的月光,此刻也终于洒过一些落在了徐达的身上。
“此策虽然听上去极为美好,但若真就要做起来却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且不说藩王就藩之后,如何才能在缺乏地方大组配合下,在卫所之外开展别的业务。
单就臣这么些年征战的经验来看,在内河里面修筑码头、建造战船便已经是一件耗资巨大、耗时糜长的庞大工程。
远的且不说,但就咱们于鄱阳湖与陈友谅大战一番之后,所损失的战船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后若不是元庭指挥不当,千里迢迢又给咱送了一批过来,其后咱们与张士诚决战之时,在水军之道还真就不是盐帮出身张士诚水军的对手。”
作为大明的第一功臣,徐达的功劳不仅在于一生胜多败少、给予敌
人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同时他这个大明战神更是一举参与了,朱元璋前期几乎是所有的军事行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大明一统天下的过程当中,徐达的地位就和当年秦始皇手下的王翦父子差不多。
无论是最开始的时候参加义军,还是后来与陈友谅以及张士诚的大战,再加上最后在中原大地上驱除鞑虏、将大明的统治一口气推到了长城以外,徐达都在其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而当年的王翦、王贲父子,更是在秦始皇吞并六国的伟业中,他们父子俩就灭掉了六国中的赵、楚、魏、燕。
除却被咸阳守军灭掉的韩国,以及最后被蒙恬兵不血刃拿下的齐国之外,灭六国的不世之功,竟然大部分都是出自他们父子俩之手。
正是因为徐达参与过大明绝大多数的事物,也就使得他在谈及这件事情的时候,也能给出自己非常合理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