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勋贵天然与皇权的绑定程度极深,双方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注定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分割。
这也正是历朝历代,皇帝可以轻松拿捏这些勋贵们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们的根基就是一手保护起来的皇权,脱离了皇权的支持,他们通常很难找到别的更好的依附。”胡轲认真的说道。
另一边的朱棣听完这通分析之后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先生此言有理有据,着实让朱某长了不少见识。让勋贵与藩王合作去开展海贸这项业务,实在是再合适不过。若果真能按照先生这般说法去做,我大明朝廷开海贸一事,难度必将大减。”
“这才哪到哪,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理论而已,真要施行起来,其中的细节安排才是最让人费脑筋的地方。”朱棣的称赞,完全都在胡轲的预料之中,他一丝丝的激动都没有。
“先生自谦了,古人云‘提纲挈领’,世间的事执行起来固然不易,可若是没有纲领,任你百般努力,也断然不可能成功。”朱棣面色真诚的补充道。
不过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胡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意识到自己的劝说可能扑了空,朱棣也不气恼,转而开始了接下来的问答。
“前面两策经先生解惑,朱某已经清楚了八九分,不过这第三策‘共同开发’,却着实让我有些难以捉摸。”朱棣问道。
这个时候,只见胡轲先是原地伸了一个懒腰,随后略微活动了一下自己坐的有些发麻的左腿。
等状态调整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再一次开口。
“最后一策说起来是最容易理解的,却也是最不容易想明白的。”胡轲这个时候突然卖了一个关子。
“此言怎讲?”朱棣立马追问。
“容易理解,指的是这一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即邀请各地的世家大族,一起参与到海洋贸易这场大的盛宴之中。”胡轲看着朱汜的目光说道,不过他并没有把话一次性说完,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这不容易理解的地方,便是先生方才说的要防范世家大族,通过海贸这件事对藩王进行腐蚀拉拢。而现在却又说让这些大家族参与到海贸这件大事中来。
这样的行为,听起来十分矛盾。就仿佛一边要保护羊群不受侵扰,另一边却主动引狼入室一般。”
刚刚以为自己通过长见识而增长了智慧的朱汜,现在又一次陷入到深深的困惑之中。
“这件事情看起来有些矛盾,但其实你只要拎出两件事情各自的侧重点,便能看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胡老师继续说道。
“愿闻其详。”朱同学的捧哏声再一次响起。
“前面说要让两者分开是指,不让世家大族与藩王进行合作。现在谈及到共同开发,侧重点则在让两者同时参与到海洋贸易这件事情中来。”胡轲说道。
“先生的意思是让两者独立的开展各自海上贸易业务?”朱棣略微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孺子可教,我说的正是此理。”学生反应神速,做老师的在欣慰之余,也自然不能吝啬自己的赞赏。
“海洋上蕴藏的财富极为诱人,若是只让藩王代表朝廷去垄断这项业务,那些世家大族在眼红的同时难免会生出不满的心理。
财帛动人心,海量的财富就在眼前却不可碰触,长此以往,这些人势必会生出铤而走险的想法。
当然以朝廷的实力,明面上的对抗不足为虑。但要知道,现如今皇权尚且不下乡,朝廷的力量固然强大,也终究无法照顾到方方面面。
这也就是说明面上他们不敢张狂,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会无穷无尽。
与其整日花费心思,防范他们在背后做什么手脚,不如让他们一同参与到这场盛宴之中来。
还是那句话,海洋贸易所带来的利润足够丰厚,丰厚到哪怕现如今所有的勋贵跟世家大族都投入到其中,也不足以将这块烧饼分完。”
胡轲的这种认知并不是空穴来风,后来欧洲人横扫世界的殖民浩劫,佐证了这里面蕴含着的巨大财富,不可计量。
“可是先生,你之前也说过,东南沿海不少世家大族,可是自前宋起就已经开始操持海洋贸易。如果也放他们这些人下场的话,那在之后的竞争之中,他们极有可能会凭借着过往的经验,压过藩王们一头。
如果事情果真发展到这么一个地步,那先生之前的计划岂不是都要落空。”好学生朱棣在第一时间就挑出了胡老师话中的漏洞。
然而当胡轲在听见朱汜这般提问的时候,他的表情却瞬间从散漫切换成了严肃。
“这便是我建议让这些世家大族也加入到海洋贸易中来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不能让藩王和勋贵把日子过得太过安逸。
把这条鲶鱼加入到竞争中来,就会使藩王和勋贵们时刻保持紧张,只有让他们感觉到危机的存在,才能让他们把这件事情认真去做,用心去做。
只有他们付出十二分的精力去打理此事,才能使这项可以为大明王朝续命的法子
,真正长久的落实下去。”
“可若是真的有世家大族趁着这机会压过藩王们一头,那势必会形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如果果真到了那一天,又有什么法子可以破除困局?”年轻的朱棣继续追问。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大明的这些藩王凭借着朝廷给予的政策支持,以及勋贵们提供的巨量财富也斗不过那些世家大族的话,这大明也就活该亡了。”
胡轲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屑,在他的认知中,能把一个闭眼挣钱的事情给干黄了,说明这个团伙内部已经腐化到了极点,但凡他们还有一丝想要这个团伙活下去的心思,就不可能形成这样的局面。
此刻在墙的那一边,朱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这一回他身旁的毛骧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表现的极为愤恨,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这倒不是说他的性格骤然发生了转变,而是他也觉得胡轲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