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矿窝子的产量持续给力,这让何胜军有充足的钞票置办年货。何文何朵没有了经济负担,早早回到家中。何平媳妇已有两个月身孕,这也是她进门后的第一个春节。这个新年,何家上下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许娇兰和两个女儿依然与往年一样,忙的晕头转向,总算圆满站完春节前的最后一天岗。一直到正月初一的大日子里,一家人才算彻底放松下来。完成的、未尽的、遗憾的、骄傲的,都在这一天正式成为过去,再无需多情回望。
“明天平子要带圆圆回娘家,你们舅舅家就没人去了。文文和朵朵,要不你俩去一下?”
一家人吃完晚饭,悠闲地惯常聊着天。许娇兰满意地打了一个响嗝,安排着后面的拜年工作。
“我不想去。”何文嘟嘟囔囔道。
“我也不去,我跟舅舅家那些人都不熟。妈,要不你自己去?”何朵笑嘻嘻地说道。
许娇兰不悦,道:“我咋能走?我走了家里要是来客人,谁做饭?”
何文想了想,慢吞吞道:“我做好了。”
“不用做。客人一看妈不在,肯定坐会儿就走了。谁还没这点眼色呀!”何朵快人快语道。
许娇兰有些犹豫,不想再接女儿们的话茬,便问儿媳道:“你们打算回去几天呀?”
“看情况吧,还不得住两三天呀!”儿媳估摸着道。
“回去后你先住着,平子提前回来,等过几天再去接你。”何胜军抽完一根烟,嗡着嗓子说道。
“哦!”儿媳思考了一下,正想说着什么,院子里突然出现几个身影。
“哟,月生来啦!”许娇兰受宠若惊,满脸堆笑地站起来欢迎。何家三姐弟也自觉地站起来,微笑地欢迎着几位客人。与此同时,何朵和姐姐嫂子一起,快速把一桌残羹冷炙撤离到厨房。
刘月生一身酒气,大喇喇坐到许娇兰给他腾出来的位置,和何胜军并排。何胜军按照惯例给刘月生递了一根烟,并且殷勤地斟了一杯茶水。何平则给剩余几人分别倒了茶水。
“哥,不用麻烦。这茶,你弟我实在是喝不下去。”刘月生开口就是一句充满挑衅的话。
刘月生何许人也?他能来,自然是家里的贵客。这番正月初一带着几个人隆重登门,对何家来说自然蓬荜生辉。因此全家人都呆在客厅,满脸堆笑地陪着客人们。按照经验,等主客聊天进入状态后,何朵和姐姐才会自行进厨房洗刷碗筷。
刘月生的一番话,让何许夫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是他喝多了有什么心事。
何胜军微笑道:“哟,酒没喝好啊!要不要再来点儿?”
“哼,你家的东西,茶也好,酒也罢,我刘月生喝不起,也不敢喝。”刘月生哼道。
这时何许夫妇终于发现苗头不对,许娇兰看丈夫已经呆愣住,赶紧缓和道:“哎呀,这是咋了,大过年的。我再做几个菜去,你们一起慢慢吃着喝着啊!”说罢就招呼何文何朵,准备去厨房开干。
“不用!不用!嫂,你坐着,我正有事要跟你说。”刘月生指着许娇兰说道。
何朵原本还陪着笑温顺地坐在一边,看到刘月生用食指毫不客气地指着母亲,心里顿时升起一阵火气,却又不好发作。到此时,全家人都意识到了来者不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却都一头雾水。
“我刘月生自认也算是个人物,没想到村里还有更是人物的人。嫂啊,你是真聪明,精啊!我哥就算有两个脑子,也顶不上你半个。你说你跟了我哥这么多年,背地里挑了多少事?我哥这人,简单!全村人都知道。可你不一样了!嫂,你就是背后的诸葛亮、军师呀!”刘月生跟唱戏般拉着嗓子说道。
许娇兰至此为止脸上依然堆满了笑容,只是此刻的笑容已经变得非常僵硬。刘月生这一番敲打人的话,刻薄至极,说得她既生气又糊涂,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月生,你这是咋了么?我咋了呀?”许娇兰面对一屋子的小辈,尴尬的满脸通红,即便如此,脸上谦卑的笑容依然不敢消散。
“呵呵,之前我一家家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咋说的?拍着胸脯说肯定选我!放眼整个老泉村,有一半的人和咱是一家子。按理说再怎么样,老泉村的人不可能有二心呀!可事实是什么?三票,少三票!哥,嫂,你们说这三票来自哪里?”刘月生总算是切到了话题本身。
“呀,月生,这话不能乱说啊!你说我别的事情,是与不是,我也不说啥。但选票这事咋能随便推测?我们家不投你还能投谁?你听哪个黑心的家伙在背后挑拨的!”许娇兰大惊。
“我需要乱说?”刘月生脸憋得更红,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大声说道:“你当我是谁?我想查的事会查不出来?你们家几口人?文文、朵朵,户口都不在村里,你家这儿媳也还没过户,就你跟我哥,还有平子。你们三票,将将好。我也是开了眼啊,不到这么大的事儿上,我还真不知你许娇兰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厉害啊!刮目相看啊!”
“月生,你说话要凭良
心。我们家有没有投你我们自己不知道?咱是一家人,我们不投你投谁?我们有啥理由舍近求远,投外村的人?”何胜军终于憋出来几句完整的话。
“月生,天地良心啊!当时投票的时候,旁边都有人看着的呀!有两个收票员呀!我当时可是一笔一划写的你的名字,往箱子里放的时候,我还怕放错了,给其中一人看了一眼,说‘你看这个就是投左边箱子吧?’他看了后说‘是的’,我才投进去的。一共三票,一票不少!我要是心里有鬼,我敢让工作人员看我手里写的名字吗?你怎么能被人背后挑拨一下,或者自己算了算刚好我家是三个人,就冤枉我呀!你再不信,可以去问当时收票的那两个人呀!一问不就知道了?”许娇兰焦急地回忆着,把能想到的所有情节尽可能详细地描绘出来。
“哼,嫂,你就不要把我往这里面绕了,没必要。你是人精,我刘月生是精不过你。这路是你们选的,以后别后悔就行!你真以为少了这三票我就当不了村长?哼,机关算尽太聪明啊,嫂子!你不怕给你和我哥招麻烦,就不怕给你几个娃招麻烦吗?文文是已经出去了,我管不着。朵朵才刚上大学吧?你信不信我让她明天就上不了这个学?”刘月生嘴脸彻底撕开,也不顾及何朵等小辈在跟前,竟然说出这番威胁的话来。
何胜军已经放弃了回应,默默坐在一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流露什么表情。许娇兰更是一张红脸从头到尾僵在原地。
何文再也按捺不住,开口说道:“月生叔,我妈刚才都把过程讲的那么清楚了,到底是不是我们家没有投你,你一问便知。你说你不先问我爸我妈这两个当事人,又不去问当时收票的统计员,你背后听别人说一道,然后就大过年的上门给我们家来这一出,是不是太冲动了?”何文声音稳重柔和但不卑微,语气坚定,口气上却又给足了刘月生面子。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介入大人的纷争,但仅这几句,也已经耗完了她全部的勇气。
“文文,你还小,不懂事。你妈说这我能信?我还不知道你妈是什么人?我咋去找收票的统计员?人家是乡里的,我去找他们问情况是怎么回事?你妈这招狠啊!你是长大了,飞出去了,叔以后管不着你。但是你家朵朵就不一定了!”刘月生大言不惭地说道。
“咋了叔,我上不上得成大学,还得你说了算?”何朵冷笑道。
“咋说话呢!”何朵话一出,母亲和哥哥齐声喝止,何胜军也有些愠色地瞅了女儿一眼。
要知道在老泉村这样的地方,家里向来是男人说了算,男人中也都是老一辈先说了算。像今天这样的场面,按理说也是先何胜军许娇兰,再是何平。但何平哪里有机变的能力,和他爸何胜军一样没有紧急公关的本事。何文因为是长女,虽然开口插嘴大人的话,却也不算过分。可何朵就不一样了,既是女性,又是没成年的小孩,说话还这么冲,自然被家人强行制止。
“可不得我说了算?你要不要试试看?”刘月生几乎都懒得看何朵,眼皮都不抬地笑道。
“行啊,叔,如果你觉得这么做是你当村长的职责,那我无话可说。”何朵笑道。这句话讲完,她再也无权进行任何发言,因为此刻全家人恼怒的眼光都已经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所有人的神情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你个不懂事的丫头,还嫌事不够大?
“哟,一家子人,就你们朵朵最有脾气。”刘月生冷笑道。
“月生,你嫂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说这些狠话,有意思吗?”何胜军瓮声瓮气地道。
刘月生笑着看了一眼何胜军,道“有意思没意思,不都是你们自己干的吗?哥,你们一家这年过的好呀!手里有点钱了,腰杆就硬了,我是高攀不起了!但是咱有胆子做事,就要有胆子承担,才能让人看得起!不是吗?”
“可问题这事不是我做的呀!我要怎么说你才信?没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月生,你到底为啥非要冤枉我呀!”许娇兰捶胸顿足地说道。
刘月生不再搭理,懒洋洋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哥啊,你有我嫂这个人精,日子肯定精彩的很!你脾气好能忍,你弟我脾气可不行。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这个年,好好过。”说罢率先走向门口。
其他四个一起跟来的男人,全程未发一言,也都未喝一口茶水。见刘月生起身,立刻快速跟在身后,一行人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何家一家人呆坐在原地,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仿佛凝固。
几分钟后,许娇兰方才气呼呼地呜咽道:“哎呀,造了什么孽!这大过年的,这么欺负人啊!真是丧德!”
“这明显就是指桑骂槐,拿咱们家开刀。”何文冷冷地说道。
谁都知道,刘月生看似一直在针对许娇兰,其实是连带何胜军一起骂的。只是男人间互相给一分薄面,加上许娇兰平时话多,确实容易留下把柄被人拿捏,便就抓住了这个小辫子狂拽。
“那是咋回事呢?”何文小心地问道。
“这就是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