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片刻。
那红痣似一粒朱砂落在雪肤上,有种夺目的耀眼。
他终于可以确定,他没有认错人。
但如果没错的话,为何母亲会觉得她并无突出之处,不配当公主的陪读?明明是很聪慧的一个小姑娘,想着,视线上移,又落到她白皙的脸颊。
很恬静,很乖巧,只是……这姑娘曾在八仙店抛头露面,不拘小节。
难道是很会伪装?人前一面,人后一面?
念头还未深入就被他及时打住。
这与他无关。
上元节,隔着面具,生出几分好奇情有可原,如今已知其貌,就没有再探究的必要了。
裴亦秋收回目光,继续讲解。
午时结束后,他朝谢丽洙行一礼,离开宣若堂。
夏菡双手捧着脸,感慨道:“不愧是状元郎,真是才高八斗啊!”长得也俊,就是性子太差,讲课的时候还有几分生动,讲完后又冷若冰霜,能把人冻死。
还是谢琢更好。
可惜他当不了储君,不然哪怕她拼上一条命都要嫁给他。
俞琬却是笑着看袁长瑜:“裴公子讲得深入浅出,我们都没听够,阿瑜你与他有交情,不如下回请他多讲一会,没必要那么准时就走的。”
装得与她相好,实则次次都是话中带刺。
她与裴亦秋哪来的交情?他们所谓的交情,不过是多事之人见他们相配,便传谣言,弄得她见到裴亦秋还得躲开避嫌。
诚然,裴亦秋也确实出色,完全配得上她,可此人过于高傲,看着是要旁人处处讨好的,她天之骄女怎做得出?再说,这世间又不是没有比裴亦秋更优秀的男子,袁长瑜淡淡道:“公主殿下开金口就行,哪里用得着我?”
五个陪读里,不管对谁来说,袁长瑜都是最强劲的对手,夏菡见缝插针:“公主殿下最威风,当然可以命令裴公子,不过袁姑娘你似乎很排斥提到裴公子,难不成你们真的……”
“够了,”谢丽洙听得心烦,瞪一眼夏菡,“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菡的脸立刻通红。
自从入宫后,孟清泠没少观察谢丽洙。
夏菡被讨厌是在意料之中,但出色如袁长瑜,谢丽洙也没另眼相待,可见并不喜欢找什么陪读,而自己是因为谢琢才得了谢丽洙的亲近,但经过上次有关“意中人”的谈话后,这位公主显然也有些疏远她。
这让孟清泠更加确信,她很快就能出宫。
等回到孟家后,倘若大堂姐的事情已经解决,她便可以搬出去了。
而此时的孟清月正在焦灼不安中。
昨日母亲告之,戚纶最近常在云阳楼与朋友喝酒玩猜子令,让她证明她没有撒谎。
如果撒谎了,她就必须嫁给常三公子。
孟清月面色憔悴地求到孟清雪那里:“怎么办,妹妹,娘真的打听到了,现在要我去找戚二公子,我真的要去吗?我去了又能如何?”
虽说戚纶两次都阻止了戚媛,可她仍有些怕他。
再说,这不光是说句话的事,母亲是要她证明可以嫁给戚纶!
孟清月脑袋一阵发疼,摇着妹妹的衣袖不放。
难怪堂妹临走时不放心,就她姐姐这性子,嫁入常家铁定被常夫人欺压,毕竟常三公子一看就是个没有担当的,哪里能护得住姐姐?
孟清雪拧起眉:“你先放手,跟个三岁孩儿一般,能做成什么事?”
堂妹对她很温和,亲妹妹却如此冷漠。
孟清月眼睛一红:“你对我太坏了。”
“那你找对你好的人去。”孟清雪抽出衣袖,侧过身。
孟清月自觉自己说错,她一向跟孟清泠亲近,跟亲妹妹反而离得远,也不怪妹妹有这样的态度,她又软声哀求:“是我不对,妹妹,我向你道歉,你帮帮我吧!”
孟清雪这才重新看向她。
“你记住,去了那里,不要急着跟他说话,但要引起他注意,如果他主动来找你,你就有一半的胜算。”
“如果没来找我呢?”
“那你要做好嫁给常三公子的打算。”
“……”
孟清月感觉她说了跟没说一样,毫无用处,不由着急道:“要是泠泠在就好了。”
“你说什么?”孟清雪目光似剑。
锐利的刺人,孟清月身子微微一缩:“没,没什么,我去试试吧。”
可她已经听到了,孟清雪咬牙道:“行,我再给你想个法子。”
隔了两日,得知戚纶又去云阳楼,杨氏便帮大女儿偷溜出去。
她已经想好借口,如果老太太问起,就说大女儿嘴巴馋,听说云阳楼的菜好吃,想尝一尝。
孟清月觉得母亲把自己说得像个傻子一样,但事情迫在眉睫,再往后拖就只能嫁给常三公子,她只好照着这个办法溜出孟家。
云阳楼与丰乐楼是京城旗鼓相当,最
为热闹的两座酒楼,但前者权贵子弟去的更多。
天色已暗,七丈高的庞然大物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一座街道。
孟清月的心跳得好似擂鼓。
甜杏也很担忧,忍不住劝阻:“奴婢真不知夫人为何会同意,万一戚二公子已经喝完酒回去了呢?夫人也不怕姑娘遇到什么纨绔子弟,要不姑娘还是走吧?”
孤注一掷,母亲也是为了让她嫁入会宁侯府。
至于纨绔子弟……
孟清月想到孟清雪的建议,眼睛一闭道:“我爹好歹是知州,真遇到,喝止就行了,再说,泠泠是嘉福公主的伴读,我不信他们不怕,还有,母亲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的。”
甜杏叹口气:“也罢,那我们进去吧。”
孟清月如计划中一样,一入酒楼就点了一壶酒,六个菜。
她也没有坐在雅间,就坐在靠窗的地方。
容貌出众的姑娘,大晚上在此喝酒,醉眼朦胧,娇艳欲滴,不一会就吸引了男子们的注意。
他们一个接一个过来搭讪。
孟清月就说自己是她是知州的女儿,让他们别来打搅,后来怕极了,就开始哭,但并没有走,仍坐着吃东西。
总是有些稀奇。
此事很快传到在三楼的戚纶耳中。
“是个大美人,但我瞧着有点眼熟,好像……对了,我在魏国公府见过她,”去看热闹的吉安侯世子汤琦回来道,“原来是个傻姑娘,今晚只怕要落入哪个手里。”
一听说傻,戚纶的耳朵竖起:“长什么样?”
“美人不都差不多?个子挺高,皮肤白,勾魂眼……”
戚纶皱眉,将手里的瓜子一扔往楼下走去。
“毗罗,你去哪儿?”汤琦忙问。
“你玩你的。”他头也没回。
听说那姑娘的父亲是知州后,忌惮的公子都跑了,剩下的都是胆大的,家世好的,根本不怕一个知州,再说,她自己来酒楼喝酒,属于自投罗网,怪得了谁?有些狡猾的,甚至还买几壶美酒送给孟清月,还要陪吃,就等着她完全醉倒。
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但孟清月自小能吃,酒也能喝一点,倒不是没有酒量的人,只是周遭的环境令她恐惧,感觉有芒刺在背,恨不得就嫁给常三公子算了。
在她打退堂鼓之时,耳边听见戚纶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你家长辈正到处找你,随我走。”
旁边有公子认得他,哈哈一笑:“戚二公子,你在楼上猜子呢,什么时候遇到她家长辈的?”伸手拦住,“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带走她吧?”
戚纶自小学武,哪里是他拦得住的,稍许一用力气就将他推开:“别说我用蛮力,你问问她,是不是认识我?”
不等那公子开口,孟清月连连点头:“我认识他!”
戚纶居然真的来了!
她满心欢喜,笑得灿烂:“戚二公子帮过我。”
这次又来帮她了。
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更似浓烈的酒般醉人,戚纶喉结微动,将她拽起:“你怎一个人在此喝酒?来也不带几个家丁?”一个小丫鬟有鬼用!
他一边问一边带她出去。
孟清月眼睛眨了眨,想按计划挤出一点眼泪,结果什么都挤不出。
妹妹让她哭,说可以叫戚二公子心软,愿意娶她,可她竟哭不出来。
怎么办!
孟清月偷偷掐自己的腿。
戚纶看在眼里:“你莫不是已经醉了?掐自己作甚?”
“……”
“我送你回去吧,”他顿了顿,“你住何处?”
“枣园巷的孟家。”
倒是离得不远。
戚纶松开手:“能走吗?不能走就坐我的车,或者,你的车。”
“我没车……我是溜出来的。”
“……”
“我听说这里的菜可口,想尝一尝,但祖父祖母都不会同意我来云阳楼。”
原来还是个馋嘴,戚纶目光落在她丰盈的脸颊上:“能吃是福,不过你应该白天溜出来,晚上有些危险。”
客观的说,她称得上尤物,长得好,身材也好,能令男人垂涎三尺,不过平时他不会管这些闲事,实在是已经认识她了,到不能袖手旁观。
孟清月揉揉眼睛:“白天人多,不好溜,晚上黑漆漆的还有一点机会。”
见她嘴唇微嘟,显出几分可怜,戚纶笑道:“你家规矩比我家还严,去云阳楼吃个饭有什么?”妹妹就经常出门,母亲并不太过管束。
他让孟清月坐进他车里,自己站在外面。
孟清月贴近窗口问:“你不坐车吗?”
水汪汪的眼眸被她揉得有点发红。
他弯下腰,低下头,呼吸拂在她雪白的脸庞上:“你希望我进来?”
刹那间,有一抹嫣红色显现了出来,像胭脂一般。
他笑了:“怎么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