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沐浴换衣,又依着春杏的意思用柚子叶好好扫清了身上的晦气,这才得了空歇息。
入夜的汴京异常繁华,她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之身,丢下满府的下人,拉着穆谨行便出了门。
自从上次在金光寺伤了身子,穆谨行不得已地经常待在祝卿安身边蕴养身子,祝卿安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也时时都带着他。
二人出了无为院,祝卿安如池鱼入海,处处都看着新鲜,简直想放声大笑。
“先去樊楼用膳。”
减重的这些时日,她是日日啃草天天饿肚子,如今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拉着人刚进樊楼,祝卿安就以饕鬄下山之姿,将那单子上看得过眼的东西统统点了一遍不说,还不忘要了一坛仙泉酿。
“来,喝一盏压压惊。”
自祝卿安换了真身,穆谨行这小子一直沉默以对,只时不时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她。
看得她毛骨悚然,想伸手打人之际,这小子才肯收手。
“嗯。”穆谨行依旧沉默寡言,捻着手指上的白玉尾戒,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今日要的包房极好,从窗口便能看到楼下的说书人。
“话说这无忧娘子神机妙算,手持白玉笔,心怀天下人,竟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祝卿安:!!!!
她猛地转头,瞪圆了眼,手中的酒盏撒了一半,“谁在这儿给我造谣!”
穆谨行气定神闲,低头饮酒,唇边弯起的弧度却怎么都掩盖不住,“这就要问无忧娘子自己了。”
“我哪有!”祝卿安十分气愤,白玉似的小手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我很低调的!”
“不对。”她眼睛一转,忽然想起个意外。
那是一对夫妇,当时为了钓上林清瑶,她特意找了几个眉心间乌云笼罩的路人卜卦,其中便有一对多年寻亲的夫妇。
这对夫妇当年曾有过一对双生子,可惜在正月十五花灯会之时走散了,自此郁郁寡欢,为了寻子找遍了整个大宋。
祝卿安为他二人卜了一挂,刚好算出了这两个孩子的下落,临走时,那夫妇二人感激涕零,说是要为祝卿安立一座庙。
她自然不肯答应,只说自己名声不显,怕担不起香火。
当时那二人没说什么,祝卿安只以为她的劝告起了作用,没想到那夫妇俩居然将劲儿都使在了这儿。
名声不显,干脆雇点说书人疯狂轮播无忧娘子的神仙手段。
这不就人人皆知了嘛!
没毛病。
祝卿安想通其中关窍,两眼一翻,抓着穆谨行的手深呼吸,“快快快,给我把全天下的说书人都抓起来呜呜。”
“怕是来不及了。”穆谨行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在桌下攥成了拳,面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温和,“无忧娘子妙寻双生子的故事已在汴京的茶楼里说了整整半月有余。”
“如今别说是汴京了,连金人那边都对无忧娘子您有所耳闻。”
“时下最热衷的事便是如何才能再见娘子一面。”
“你说呢?娘子?”
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上挑的凤眸里满是愉悦。
另一边的祝卿安瘫在椅子上装死,当做自己不存在。
有的人看似还在摊着,实则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祝卿安强抓回自己因尴尬而外逃的灵魂,长叹口气,将悲愤化作食欲,埋头苦吃。
“其实你可以利用这个无忧娘子的身份。”穆谨行咽下口中的温酒,看着刚刚那只被祝卿安放开的手。
“你既无娘家可依,又无兄弟帮扶,这个身份也可给你些保障。”
假的。
穆谨行自嘲一笑,为自己斟满一盏酒。
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受万民香火供奉对祝卿安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看着眼前人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实在是不忍说出口。
盖庙,沽名钓誉,揽收香火这种事,就让他穆谨行来做吧。
祝卿安没看见穆谨行神色的变化,边吃边想,忽然从饭碗中抬起头,一拍桌子,嘴角还沾着几粒饭。
“对哦!”
借用无忧娘子的身份,为穆谨行在民间增强名望,助他得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早日飞升。
她瞬间觉得,无忧娘子这个名字可太好听了。
“既然你决定担起无忧娘子这个身份,往后一切便不能随意了。”
穆谨行为她摘下嘴角的饭粒,放在自己碗中和未吃完的米饭一起,就着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净。
祝卿安:“你你你。”
穆谨行(一脸无辜):嗯?
祝卿安(一脸纠结):刚刚你是不是吃我剩饭了。
“是。”穆谨行忽然绽开笑颜,似窗外桃花,一夜绽放,“不浪费粮食而已,大宋虽富庶,但一食一饭来之不易,不可随意丢弃。”
“哦哦哦。”祝卿安连连点头,甚至在心里偷偷唾弃自己。
人家那是节俭,自己却误会人家心怀不轨,真该
死啊!
不过穆谨行却给了她灵感。
祝卿安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穆成令,心念一动,桌上多了一小堆形状怪异的令牌。
“这是我特意的令牌,我打算用它做信物,每个拿到信物的人皆可问无忧娘子一个问题。”
穆谨行捡起一块令牌细细查看,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可,确实不像此间凡物。”
那是。
祝卿安心虚移开目光。
这是她摘了一片穆成军身上的铁甲做成的,穆成军乃穆谨行的鲜血所化,自然会觉得熟悉。
有了想法,找一个适合“神仙”居住的地方迫在眉睫。
无为院过小,且有不少苏家旧仆,不适合营造无忧娘子神秘莫测的形象。
“我在城南有处别院,倒是十分合适。”
穆谨行一句话,二人便从城北跑到了城南,看过这座“小小的”别院后,祝卿安十分满意,表示要买。
穆谨行油盐不进,坚决要送,祝卿安鼓着腮帮子生了半天气,忽然戳了戳同样倔着的穆谨行。
“你喜欢什么花?”
“桃花。”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倔强。
“那我请你。”祝卿安的声音拉得极长,手中的灵力如剑,刺向天空,“看桃花咯!”
话音刚落,朗朗晴日下,漫天花雨凭空落下,整座汴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花海中。
粉色的花瓣落在人们的肩上,落在戏水的小鸭子嘴边,落在孩童刚扎起的小髻中。
大朵大朵的桃花飘在穆谨行四周,如苍雪落入雪山,将他的眉眼都衬得柔和若水。
“喜欢吗?我买房子的酬金。”祝卿安蹦蹦跳跳地去接落下的花瓣。
没了剑宗和仙界,她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变成了那个只会围着师兄撒娇的小孩。
“喜欢。”
她的师兄声音纵容又无奈,眼中盛着细碎的光,伸手去扶玩疯了的小孩。
另一边,同样为这场花雨惊叹的汴京百姓,无不放下手中的琐事出门观赏,更有甚者大着胆子伸手去接着从天而落的花瓣。
“无忧娘子!”
一个打铁的小学徒捧着个形状怪异的令牌,失声喊出口。“是无忧娘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