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此刻的体验相当奇妙,他的眼睛直视着光秃秃的头皮,动弹不得,感到连通双脚的神经无限延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左脚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右脚却有一阵软绵绵的触感,恰如分居两地的小情侣,感受各不相同。
奇特的是,他依然可以掌控脚的动向。
他在朝着四周一顿乱蹬过后,突然听到了熟悉的抱怨声。
“你早该安静点了。”顾湘训斥道。
“顾湘,你也活着吗?”王先生激动地问道。
“不仅活着,我还在考虑如何逃脱呢。”顾湘低声说道。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二人的交谈细若蚊蝇,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原来如此。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王先生问道。
“你是政委,论理说我是要跟着你的步子,何必寻求我的意见呢。”顾湘冷淡地说道。
“怎能如此无情,我虽在队伍中担当政委的重任,但你的资历比我更久,我论理要叫你一声前辈,征求你的意见也在情理之中吧。”王先生讪讪地说道。
“阁下所言,合情合理。那么听好了,我的意见是按兵不动。”顾湘说道。
王先生没有作声,他看得出顾湘不好对付,跟他的性格极其相仿。
无奈他从小饭馆遭遇战开始,就陷入了昏迷状态中,对于周遭的事物不清不楚,难以做出决策。
他虽有“棕熊”的赫赫威名,却向来不是单打独斗的狠角色。
碍于诡象的局限性,只有他处在一个团体中,才能成就一番叱咤风云的大业。
“顾湘,我跟你说实在的,我拥有的诡象可以使他人的苦痛,转嫁到我自己的身上。”王先生低声说道。
王先生投奔街管之后,没有来得及催动他的诡象。
原因很简单,凭他在俱乐部中得到的经验,他的诡象只有在互相配合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街管中的诸位同僚虽说相当靠谱,却远远没有达到默契的地步。
可是情况紧急,赵队明显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无暇关照他们,容不得王先生多想。
“也就是说,我可以尝试强行挣脱那些铆钉,不过作用似乎不大……”顾湘喃喃自语道。
突然,顾湘痛苦地哀嚎起来。
他的声音极其诡异,犹如一架破旧的手风琴,将数种类型的音乐混同在了一起。
“不要忘记你们的身份,《格尔尼卡》中遭受袭击的无辜百姓,需要哀嚎声,作为史诗中美妙的伴奏。”毕加索冷冰冰地说道。
顾湘转过头去,咬紧牙关,朝着毕加索说道:“久仰大名,故弄玄虚的艺术家。”
在小饭馆前面,他见过了梵高和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对于毕加索的出现不以为然。
在现实世界里,他的朋友不乏文艺工作者,对于毕加索的艺术大有“不过如此”的态度。
久而久之,他也耳濡目染地沾上了这种看法。
每当拍卖会上出现某幅毕加索的真品,他都会嗤之以鼻,对身边的亲信说道:“洗钱的手段真是愈发稀奇。”
“可笑,我的艺术不需要你理解。”毕加索趾高气扬地说道。
王先生和顾湘同时眉头一拧,察觉到了毕加索话中的谬误。
他们都了解毕加索的生平,此人深得营销之道,不然不会在死后的数年里,遗留的作品在各大拍卖行里高居榜首,热度不减。
在恐怖街中,艺术没有丝毫的一席之地,他则没必要装模作样,拿腔作势。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他需要作品的价值,不过,要的不是不是单纯的金钱,而是对其诡象的提升和补足。
“艺术归根结底是服务于人民的,你的观点未免过于托大,亏你是统一战线的同志呢。”王先生背着毕加索,闷声说道。
“同志?相当亲切的称呼,看来你也不是一般人啊。既然如此,那就更容易摸清恐怖街的规则,不是吗?”毕加索的态度有所缓和,好奇地问道。
“我明白。上位者踩着无数的尸山血海,终于登顶高峰,摘取鲜血淋漓的胜利果实,难道你也是一样吗?”王先生质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的诡象需要得到哀嚎的滋补,胜利就在前方,只得暂时委屈各位同志啊。”毕加索虚伪地说道。
目前看来,毕加索的诡象至少拥有更改形体的效用,并且在此基础上,不会对人产生较大的损害。
不过,当他获取足够的哀嚎声之后,诡象获得大幅度的增强,情况或许就将不容乐观了。
正当王先生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了顾湘在哀嚎声的间隙中,鼓足力气说出的一个数字。
“一。”
王先生不禁回忆起了蛮不讲理的少女,她一次次地报数,将众人全部请君入瓮。
仅仅是一段回忆,就让他心悸不已。
在顾湘数到“二”
的时候,王先生恍然大悟,应和着他的想法。
虽说王先生的计划并不妥善,但是二人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孤注一掷。
顾湘眼中的世界丰富多彩,画布上的空缺被一抹抹色彩补全,显得迷乱而荒谬。
他在教堂门前的沉思,促使自己觉醒了诡象,通过逸散在别人身上的色彩判断情绪。
彼时的赵队与林妙曲是一团团迷雾,没有丝毫的色彩可言。
直到刚才赵队踏入展厅,他在余光里才看到在赵队的周身,慢慢恢复着与常人无异的色彩。
眼前的毕加索是一抹黯淡的红色,王先生则通体遍布着鲜艳的红色,貌似身陷剧烈的纠结之中。
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三。”顾湘挣扎地说道。
顾湘竭力挣开束缚,摔在地上,拖曳着大衣似的皮肤,慢慢收集着残缺的部分。
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不适,可以照常行走,甚至是奔跑。
反观王先生,无比耀眼的红光包裹住他,显现出了极致的苦痛。
顾湘从墙壁上取下缺失的一颗眼珠,小心地放回眼眶里。
与此同时,王先生的哀嚎声犹如山崩海啸,达到人类想象力的极限,刺破了顾湘的耳膜,让周遭原有的杂音黯然失色。
毕加索张开双臂,欣喜若狂地说道:“太棒了,我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
展厅的天花板随着毕加索挥舞的双臂,犹如橡皮泥一样肆意揉搓,起伏跌宕,朝着众人的头顶上碾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