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深处,一名少年仙人猛地睁开眼,他伸手捂住痛疼欲裂的额头,大口大口喘着重气,金珀色的瞳孔透过指缝可以看到面前数不清的魔物尸体。
这是每次大战后,都该出现的景象。
少年仙人用『和璞鸢』杵地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和璞鸢』是一把辉绿长枪,这把枪和他本人一样,拥有着同样的守护之志。
那是璃月草创的年代,海洋还是巨怪与魔神的园地。先民在对海洋的恐惧中度日,以微薄之力与海作战。
万千个春与秋中,过于巨大的海兽成了广袤海域不羁的霸主,即使与岩之主造出的石鲸厮杀也不落下风。
那是被璃月人称为「八虬」的魔兽,在海渊深处未曾有匹敌。偶然自无底深渊浮上浅水,掀起巨浪如山崩般摧毁屋舍舟船。
岩神于是亲手用玉石与矶岩塑了一只鸢鸟。石鸟甫一造成,便挣脱了万物桎梏的大地盘旋登上高空,如烈日投出的长枪般,直插大洋中心魔兽与岩鲸激斗的战场,巨兽应声被钉入了黑暗的海沟,不复浮出。
从此璃月的人们便摆脱了海中巨兽的咆哮。
这只青色鸢鸟后来被帝君化成一把长枪,并赐予给一位名『魈』的少年夜叉。
魈,守护璃月的仙人,夜叉。美号『降魔大圣』,妙称『护法夜叉大将』。
在璃月港住民心中,居于绝云间的『三眼五显仙人』,皆有极高名望。每逢佳节吉日,人们都会上香祷告,祈望仙人保佑。
但人们不会对魈祈祷。
因为魈并不是能带来祥瑞、富贵的福星,而是与妖邪死斗的夜叉,如同年关时候镇守在边境的战士一般。
他一直与在魔神战争中惨败的魔神余下的残渣进行战斗。
它们被摩拉克斯打败,镇压在坚岩磐石之下。
但魔神均为不灭之体,意识虽会消散,力量与怨恨却遗留下来,化为淤积的秽物,反复侵扰众生。
『靖妖傩舞』——知晓真相的璃月掌权者们,将魈所经历的万千日夜归纳为这四个字。
在璃月港千家万户通明的灯火背后,这些战斗既无尽头,也无胜者。
无人见证,也无人感激。
魈并不在意,因为他是璃月的护法夜叉,守护璃月是他必须履行的契约。
也只是如此而已。
魈的战斗,始终有其意义。
其神通本领乃是仙家翘楚,降妖除魔对他而言并无难度,因为魔神力量巨大,憎恨与执念也非常人可及。
魈不断斩杀从它们残骸中滋生的秽物,那些憎恨便化为碎片,污染魈的精神。
但要消灭这种恨意,必须背负它们的业障。
其实,业障缠身的他一直都在和自己战斗。
经年累月积累的业,足以灼心蚀骨,魈却不感到憎恨。
他的生命长达两千年,一切恩仇之于他,只是过眼云烟。
不存在千年难释的恨,也不存在千年难报的恩。
岁月茫茫,唯有自己陪伴着自己,直至五百年前他遇到了那位来自异乡的旅人。
魈一直记得她。
她的短发是金色的,眼瞳也是亮金色的。
她不爱说话,但当时在她身边的叫戴因斯雷布的旅伴却是个话痨。
她跟他说,她与自己的哥哥游历过诸多世界。
在来到提瓦特后,他们被自称天理维系者的陌生神灵分开,她要找到她的哥哥。
她曾经邀请他去参加海灯节,但被他拒绝。
“我身上有业障,人间的繁华不是我的归处。”
“那如果是我呢?”
最后还是她和戴因把一个巨大的明霄灯搬到望舒客栈这边,于是他和她在新年伊始的当晚一起吃了杏仁豆腐和烤螭虎鱼。
她还拉着他去看霄灯,在霄灯放飞之时,他嘴角微微上扬。
她在看灯,他在看她。
她头侧别着两朵霞光色的花,名叫因提瓦特,这是坎瑞亚的国花。
因提瓦特盛放在坎瑞亚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这种花的花期原本只有两周。
可若被人折下,带离坎瑞亚的土地,花瓣便不再生长,而且变得十分坚硬。
直至回到故乡之中,花瓣才会重新变得柔软,最终泯于尘土。
所以,因提瓦特也象征『游子』,寓意『故乡的温柔』。
他开口问:“如果你找到哥哥了,那你就会马上离开提瓦特吗?”
她抿嘴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难道你很想我马上离开你吗?”
“......没有。”
戴因听到这句话时,很识相地离去,给少年少女留下独处的空间。
少女头上的因提瓦特的花蕊发着白色的光,在黑暗环境下格外显眼。
拥抱过后,少女发丝上淡淡的香彻底熏进少年的心中。
所以,五百年后,魈还是能清晰想起那个夜
晚。
不只是因为,那次是除帝君与另外四名夜叉之外,魈第一次与他人过的海灯节。
......
荻花洲的地下存在着诸多被帝君封印的魔神,这些魔神的怨念常常会溢出到大地上侵蚀意志薄弱的魔物,被影响的它们会狂怒,暴躁,会肆意地攻击身边的一切,因此昨晚的他又一次陷入苦战。
彻夜战斗耗尽了魈的体力,他险些无法完成任务。
清冷的月光下,紫色的荻花之海被激战刮倒了大半。
魈拔出插在地里的枪头,踏上归途。
说是归途,却也没有所谓的归处可言,仅仅是离开战场而已。
毕竟那位金发少女在坎瑞亚覆灭之后,决意帮助坎瑞亚的移民反抗天理,甚至与自己的旅伴戴因为敌,而亲手覆灭坎瑞亚的七神注定是她的敌人。
他是璃月的降魔大圣,岩神手下的夜叉。
或许,她与他再次相遇之时,只能以兵器相见。
少年的归处已然崩塌。
昨夜大战过后,他早已精疲力竭,身上沾染的魔神之怨找准时机,当即发作。
无穷怨恨冲击着魈的心智,他痛苦地倒在荻花丛中。
可也正是在那一刻,突如其来的痛苦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并非魈自己压制住了邪念,而是一股笛声救了他。
清丽的笛声,掠过碧水重山,被风送至此地。
伴随拂晓第一缕晨光与远方惊起的鸟群,笛声趋于清晰。
它守护着魈,安抚他躁动的心神,为他争取到片刻安宁。
是谁在演奏?
魈虽然好奇,仍不愿深究。
他心中已有了隐隐约约的答案。
上一位有能力帮助他的,是君临尘世的七神之一。
那么这一位,恐怕也是。
耳畔笛音袅袅,魈全身尽管还是万般痛苦,但他选择安心地躺下,闭上了双眼。
......
魈支撑着『和璞鸢』,脚步一深一浅地往望舒客栈走去。
忽然,一道金光闪烁而来,拦住他的去路。
喜出望外的魈脸色恢复平静。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