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补刀的手法一样;
像貌相同;
执行的那“诛杀马钧”的任务又无比一致!
如果说此前赵累阐述有关“关兴活着”的这个疑惑时,关羽还持怀疑与否定态度,他还寻思着,不想在“安国”这件事儿平添神伤。
可现在…
无疑,关羽的心情是复杂的,这是一种极其纠结的思绪,他既为儿子关兴还活着感到振奋与惊喜,却又因为…这件事儿将他蒙在鼓里而愤懑。
终究,是惊喜超过愤懑。
“云长,若是没有其它的事儿,我便先告辞了…”
臧霸注意到周仓的神色,俨然是有要紧事儿,当即拱手。
也是这么一声,将关羽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收回。
“好…好…”
说到这儿,臧霸转身,关羽看着他的身影,伴随着“踏踏”的脚步声,臧霸一步步的走远。
却在这时…
“奴寇,留步…”
“啊…”
关羽这突然的一句话,使得臧霸脚步一顿,当即又转过身来,两人隔着一条清冷的街道,却是四目相对。
这时,关羽的声音缓缓的传出。
“奴寇,这件事情不要说出去。”
罕见的,关羽是用一种试探的,极其不自信的口吻。
臧霸颔首,立时就会意了关羽的想法,“云长放心,臧某不是口无遮拦之人!”
说到这儿,臧霸再度拱手,关羽的丹凤眼却是眯成了一条缝,在臧霸转身的刹那,他轻轻的、淡淡的吟出“多谢”两个字…
也因为这两个字,让臧霸本是迈开的步子再度收回。
他张了张口,却还是把想说的咽回肚子里。
大家都是义士,一些话…不用说的那么明白,彼此的心境早就了然。
“呵呵…”
再度背对着关羽,臧霸一边向前走,一边轻轻摇头,连带着心头喃喃。
——『看不出,云长这铁一般的外表下,竟也有着这么一刻细腻的心!』
——『尽管有昔日的辕门问斩,可云长还是在乎这个儿子的!』
——『关兴,关安国是么?』
念到这里,臧霸已经走远,已经消失在关羽的目光之中。
这时…
略微缓过一些的关羽才转向周仓,“何事?”
“是云旗公子…他…”
不等周仓把话说完,关羽大手一扬:“关某等了他许久,他现在知道来拜见了,告诉他,今日不见,明日看关某有无要事再说…”
也不知道是因为关兴这事儿的“瞒天过海”;
还是因为等了太久,心境上发生了些许波动;
又或者说,突然知悉一条秘闻,关羽要缓缓,要把整件事儿在脑海中过一遍,思虑一遍。
但不论如何,关羽突然就显得高冷起来。
只是…他想的单纯了。
“二将军…那个…”周仓有些踟躇。
“怎么?”关羽凝眉。
周仓接着说,“云旗公子他不是要来见将军,他派人…是让将军去见他?”
啊…
关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气氛也是在这一刻陡然变冷。
就如同,每一次父子相见时的剑拔弩张。
一如既往…关麟就有这个本领,他总是能用他的话,他的行动,让关羽的情绪从平稳到狂躁,而且是一息之间。
“哼…”
一声冷哼,关羽冷冷的说,“他是忘了谁是爹?谁是儿子了么?这世上只有儿子拜见父亲的,哪有父亲拜见儿子的道理?”
这…
感受着冷峻的气氛,周仓有些踟蹰,他张开嘴,喉咙却似是哽咽住了,“可…可…”
“可什么?”
“可云旗公子派来的人说,他在陛下那边,让二将军过去,还提醒二将军莫要忘了,谁是君?谁是臣!”
呃…
刹那间,关羽有一种绷不住的感觉。
好一句,谁是君?谁是臣?
这小子,现在还学会用“势”去压他老子了?
天晴了,雨停了,关羽原本以为他又行了。
可事实上…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很严重的事实,这个逆子一点没变,他关羽也一如既往的不是他的对手!
“二将军…这…”周仓看出了关羽心情的复杂,张开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唉…”却见得关羽终究是深深的叹出口气,然后无奈的说,“前面领路吧…”
这声音颓然…
仿佛这份颓然中,饱含着的是,关羽假想中的这次父子对抗又、又、又、又一次以他的失败告终!
不,算上三子关兴,是两次父子博弈,他关羽都、都、都、都输了,输的很彻底!
…
…
在魏讽、吉平等人的领路下,关麟穿过了那阴暗的地道,到达了一间还算是宽敞的所在。
虽是一间屋子,但不能算是正经的屋子。
除了简单的日常应用品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关麟特地问过,即便是天子刘协想要出恭,都需要走地道很远,到另外一边的房间,极是不方便。
甚至,这里连一个宫人也没有,更谈不上对天子的服侍。
倒是这屋子里摆放着很多书,让关麟意外的是,大多竟都是医书,是出自荆州第一官医署的,显然,是这些汉臣按照天子的要求,特地送来的。
魏讽在最后一道石门前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关麟做了个手势,“云旗公子,陛下就在里面,请进去吧…”
关麟表情僵硬的看了魏讽一眼,不安的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天子…
天子…
尽管蜀汉始终打着迎回天子,三兴大汉王朝的旗号。
可实际上,真的见过天子的人少之又少。
算算年纪,这位天子也将近四十岁了,大把大把的年华…都葬送在了那一个个截然不同却又美轮美奂的金丝笼里。
真的有机会如关麟这样…一对一与他会面的人,反倒是不多。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关麟步入这最后的石门。
里屋比外面还要简朴,装潢…任何一个寻常百姓的屋子都要比这里干净、整洁百倍、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比外面有更多的书籍,依旧是一本本医书,有关麟默写出来交给官医署的,也有诸如《伤寒杂病论》、《千金方》、《黄帝内经》这类原本就存于世的。
让人意外的是,这些书籍虽多,但摆放的却毫不凌乱,每一份书籍都陈列的十分整齐,一丝不苟。
在这一大堆文书之间,一位头发上已是肉眼可见花白了一小片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
他像是满心满眼全部都沉浸在了这书的海洋里。
任凭关麟的脚步声走进,他一如既往的细细的翻阅手中的竹简。
他身旁的烛台里满盈着烛油,说明烛火已经燃烧了很长时间。
这男子正是如今的大汉天子——刘协!
“陛下…”
关麟屏住呼吸,微微拱手,恭敬的叫了一声。
这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看关麟,然后将手中的书放下,原本十分不雅的蹲姿也立时改变,变成了跪坐的模样,他搓了搓手,然后笑着朝关麟道。
“想必,你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关家四郎关麟关云旗吧?朕即便是被那曹贼幽禁着,可你的大名依旧是如雷贯耳啊!”
天子刘协的声音低沉醇厚,完全没有半点天子的架子,更像是一位宽厚长者,再加上说的这一番称赞的话语,让人很容易产生亲切感。
又或者说,他是在刻意将自己的友善传递给关麟。
“陛下缪赞了。”
“不,朕没有缪赞,朕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兄长被毒死,眼睁睁的看着朕被董卓拥上帝位,眼睁睁的看着这大汉的山河分崩离析,朕却只能四处飘零,无能为力…比起那时有心无力的朕,你…你这关家四郎可强太多了。”
刘协伸出一个指头,半是认真,便是苦涩的说道。
作为天子,他这一生的确过的苦难,过的欺凌,可谓是如履薄冰…
他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畅想过要实现一番大抱负,要收拾这离散的山河。
可最后…呵呵,时间抹平了他的棱角,留下的…唯独是他已经能够接受普通的自己!
接受无法收拾旧山河的自己!
这份心境的变化,让他此刻无比的透彻,无比的释然,也再清楚不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陛下…”
关麟张口,他像是因为刘协的话预感到了什么。
而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刘协从昏暗中摸出了一根干净的白蜡烛续接到烛台之上,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却也因为这份亮堂,让关麟一下子注意到刘协身后桌案上摆放着的诏书与传国玉玺…
这传国玉玺,是袁术兵败后被手下献给曹操的,曹操自是交还天子。
这块儿由和氏璧雕琢的玉玺,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唯独缺了一角,这是王莽篡权时,太后王政君愤怒之下将玉玺摔到地上,导致玉玺缺了一角!
也正因为如此,这块儿玉玺…如假包换!
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它,开启了这汉王朝的群雄逐鹿…
也是因为这一枚玉玺,葬送了多少豪杰枭雄。
“陛下…我想你是误会我了…”关麟试着解释。
“不!”今日,刘协好似有许多话要说,他淡淡的道:“你既来了洛阳,想必…魏讽、吉平他们已经把朕的意思转告给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