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安陆城外,是月黑风高,是杀人放火,是阴谋诡计。
也是一幅星落棋局下…黑白子全新的布局,全新的交锋。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动而不括,出必有成。
是一次关麟与曹操全新的交锋!
可安陆城内的一方酒肆之中,却是宁静平和,这里…没有血腥屠戮,没有刀枪剑戟,有的…只是一语入魂的洗涤心灵,是整耳欲聋,直抵内心的激昂振奋。
包括左慈、葛玄,包括那一个个道人,他们表现的十分安静…
他们在默默的聆听。
说起来…
继“人道渺渺,仙道莽莽…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这等振聋发聩的激昂话语之后,那头戴奇怪面具的“道人”还在侃侃而谈,且越说…越是悠久,越是深远。
“东周末年,天下大乱,那时世间的万万千千黎庶,哪一个没有面临着巨大的痛苦?周王室被架空,上百个诸侯小国彼此征战,血流成河,面对这样一个痛苦,我们民族的未来只会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作为整个民族解题,另外一种,出现伟大的论道先哲们引领我们民族的复兴!无疑,这片华夏土地是幸运的,在先秦的时候,出现了这么一群论道的先哲,纷纷创立了他们的学派,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之后到了汉武帝时期,作为帝王的汉武帝与作为思想大家的董仲舒联起手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定儒家为一尊,从此华夏的正统确立了,道家一派彻底沦为旁之…”
“这时候,我们的学术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既两汉经学,但现在又乱了,礼教得不到遵守,再一次礼乐崩坏,这时候…儒家的学者发现,他们无路可走了,他们自己把路给走死了…此情此景下,道家无疑看到了希望,他们觉得…他们理应被捡起来!理应重新获得华夏正统学说的地位…”
“呵呵…我今日且大胆放言,且斗胆问诸位一句?道家…真的能够解决这世道中所存续的一切的问题么?道家的无为,萧洒,注定…即便是道家再度崛起,可…道家的学说依旧不能阻止我华夏文化的衰落,因为…整个民族,这天底下多数的黎民百姓,他们无法从儒家获取到一方精神寄托,但同样,也无法从道家获得半点精神慰藉,道家的正统,只会让少数文人…能够短暂的获得精神的解脱罢了。”
这面具道人的语气十分的平和,语速也极尽和缓…
可偏偏,他吟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那样的振聋发聩。
而他提到的关乎“道家”一脉的发展,并非是空穴来风。
事实上,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车轮。
在汉末天下大乱,以儒家为正统的学说彻底没落,礼乐崩坏后,魏晋时期的“玄学”,其实就是“道家”再度被统治者捡起。
所谓的魏晋风流,只是少数文人精神彻底的解脱,诸如“竹林七贤”,诸如那风流潇洒的人生态度。
但这股“玄学”思想下,魏晋风流造成的后果是门阀士族的腐朽,是崇文抑武的渊源,是黑暗时代下避世的思维,也是十万宫女被吃光,五胡乱华的残忍终章。
从这点上看,单纯道家的思想,并不能成为一个时代的主流、主宰…
甚至还致使华夏文化生命无限的接近于死亡!
面具道人娓娓描述出一副“玄学”占据主流学说后…
时代的强权从儒学手中接替,过度道风流潇洒的篇章,再发展到黑暗残忍的地步。
一幅幅血腥屠戮的画面,仿佛…是世人即将经历的那般!
经由他口中娓娓诉说,汇聚成了一幅幅图谱…悉数印在左慈、葛玄,还有那许多道人的面前。
其实…
左慈毕生所愿就是助道家战胜儒家,让他的“丹鼎”一派成为主流,可他时时也会思索,“无为”的思想?真的适合治国么?真的适合作为一个时代的主流么?
如今,经由眼前面具道人的描述,左慈仿佛感悟到了一些。
也看到了一些他憧憬世界里,道家战胜儒学后…并不理想的治国景象。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些,是因为“玄学”也好,“道学”也罢,他们都没有解决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既…这世间黎庶安心立命的大问题!
世间黎庶依旧是没有获得一方精神家园!
面具男人环望了眼前的这些人一眼,他还在侃侃讲述,“所以?你们以为道家的对手是儒家?道学的对手是儒学么?不…你们错了,道家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儒学,而是经由丝绸之路,传至中华的佛学,是洛阳城建起的白马寺,是短短几十年来就发展壮大,信徒每日成倍递增的佛学!”
“所谓‘儒’、‘释’、‘道’…‘释’本身学说中的欺骗与虚妄,才是道家发展,必须面对的最强大对手!也是道家发展所必须经历的关乎存亡兴衰的一环!”
这…
当这一番话吟出,左慈、葛玄,还有许多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佛学?‘释’,他们
并不陌生。
事实上,自从白马寺在洛阳兴建起,各地屡有佛家寺院兴起,甚至有包括“笮融”在内的许多名士大力兴建佛寺。
诸如洛阳大佛、会稽金刚山如来佛,苏州虎丘山灵霄寺大佛…
毫不夸张的说,佛家在汉末早非萌芽阶段,已经在迅速发展。
但…发展是一回事儿。
成气候,又是一回事儿。
至少现在为止,道家还从未将这所谓的“佛学”当做过威胁!
——『秉死”、“轮回”、“因果报应”』
——『这些,真的能威胁到道家…威胁到儒家么?乃至于成为正统么?』
左慈不由得在内心中深深的自问。
无疑,面具道人的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语,直击他的心灵,让他仿似打开了一盏新世界的大门!
也让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对佛家一派的揣摩上,这不揣摩不要紧,以揣摩之下,抽丝剥茧,一系列的细节积水成河,左慈的眉宇肉眼可见的深深凝起,神色无常、忧虑!
倒是与此同时…
酒肆内一方雅间之中,一个清俊的男子眼眸微眯,手中端起的茶盏深深的扣下。
是陆逊…
他隔着漏开的门缝,忍不住用目光望向那正堂还在侃侃讲述…
讲述儒道,讲述佛道,阐述‘儒’、‘释’、‘道’的面具男人。
终于,陆逊忍不住发出极轻极细的感慨。
“‘儒’、‘释’、‘道’…云旗啊云旗,就怎么…会连这个也懂呢?你似乎…没有机会接触这个吧?”
的确…诚如陆逊的感慨,那面具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关麟。
而如关麟所讲,历史上…在魏晋“玄学”彻底的将华夏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际,这是一段至暗的历史。
而庆幸的是,华夏的文化没有在这段至暗的历史里消亡、瓦解,华夏的思想领域…在这个时期遇到了来自“飞饼”国的佛学思想。
白马寺中,大量佛经中的词语无法翻译成汉语,这是因为华夏思想中缺这一块儿。
再加上…
社会动荡不安,长期的战乱给人民带来无穷灾难,也为佛教的盛行提供了土壤。
灵魂不灭、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之说…
亦适合当权者加强思想统治的需要,更为处于苦难中的广大人民指引了一条精神上的自我解脱之路!
至于,它是不是具有欺骗性的?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反倒是关麟,夜里不睡觉,来这里装神弄鬼扮神棍。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左慈与葛玄!
道!
无论是丹鼎,还是正一,都是三兴大汉过程中,必须去争取的!
现在对于左慈而言,他致力于发展道教,那关麟就替他找出一个“显而易见”又“呼之欲出”的敌人——佛!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
安陆城西五十里处,一处山洞之中。
“啊,呃…呃——”
“疼…疼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断的响彻,是张方。
在医者为他处理那断掉的小臂时,他浑身上下传来的是阵阵剧痛,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哪怕已经如此…
可他仅存的理智,让他想到…他们还在逃亡,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这样会招致追兵。
也正是基于此,他的嘴唇紧紧的咬住,努力的不发出声响。
然而,痛苦太过强烈,时不时地从他喉咙深处漏出几声嘶鸣。
这些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但又被刻意压低,变成了一种沉闷而令人心碎的呜咽。
曹丕蜷缩着身子,蹲在山洞的一角。
整个洞内的光线昏暗而沉重,仿佛曹丕也在承受着与张方相同的痛苦。
墙壁上斑驳的阴影似乎在默默注视着他,见证着他的挣扎和隐忍。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和张方那心心相连的痛苦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无声地传唱。
就在这时。
朱灵从洞外走入,他走到曹丕的面前,看着颓然的曹丕:“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从这里向西北,过了一个山头就到了南阳的边境,臧霸将军会带泰山军在那里接应你、我…事不宜迟,趁着荆州兵还没有追来,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朱灵并不知道张方的真实身份,只道是曹丕的一个忠心的仆从。
他很敬佩,这样突发情况下,还能不顾一切为主子挡刀的行为。
可同样的,按照常理去推断,他不可能因为治疗张方这么一个仆从,就延缓逃亡的时间。
只是…
曹丕依旧是一副颓然的模样。
宛若根本没听到朱灵的话,或者是…他听到了,但他不想张口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