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
他的一生仿佛在眼前闪烁。 从十五、六岁时追随姐夫第一次上战场,到他立志要让这滚滚长江的斗舰走舸上绣着的全是他吕蒙姓氏的大旗,让长江上最璀璨的英雄为母亲贺年拜寿; 从因为不堪受辱斩杀一名小吏,到被孙策召见,被孙策称赞这性格像他,他喜欢,甚至把周瑜介绍给他; 从他一脸无知的询问周瑜,为何您的军队总是战无不胜,到周瑜耐心的解答,再到孙权、鲁肃的劝学,乃至于饱览群书,识得人心。 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吴下阿蒙,到能向孙权提出,与鲁肃联刘抗曹截然不同的战略…到被孙权、鲁肃齐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或许…哪怕是现在的吕蒙,他也不会知晓,他会成为后世教科书里“通过努力读书成为勤能补拙”的典范,被后人传颂千年。 或许,吕蒙都不知道,他被传送千年的“劝学”也不是他最强悍的杀手锏,他最厉害的是修炼,聚焦于一件事情上去做、去思考、去进化,那便是修炼,吕蒙选择聚焦的、修炼的是人心! 这几十年如一日的领兵、统兵,从一众武将中脱颖而出成为右都督,这些便是人心…给与他的回馈。 这一刻,吕蒙的眼皮子眨动,他已经有了一些意识。 随着这个意识的逐渐清晰,他渐渐能感受到一些外界传递的信息。 就在这时,孙权正在彷徨、无措、茫然、悲痛的感慨… ——『人口、金钱、山越…这是压死孤的三座大山哪!』 ——『孤或许有愧于臣,但孤这一切都是为了江东,孤又做错了什么?』 ——『天下都嘲笑孤,又有谁知道,孤做这些是为了谁?是为了孤自己么?是么?』 这一道道振聋发聩的声音将吕蒙从梦境中完全拉回了现实。 焦距于人心的吕蒙,通过这些话,已经完全能够意识到,现在的东吴势必已然危如累卵。 这时,门外有侍卫通传。 “主公,已经查探到两位公主的下落,似…似在江陵城的关家府邸,不知是两位公主被关家军所擒,还是被强迫…她们…她们均沦为那关麟的填房丫鬟!” “什么?” 背对着吕蒙,本就万分悲痛的孙权,在听到这一条禀报后,他的面颊暗沉如水,那碧绿色的眼瞳几乎爆出。 “下去吧…哼…呵呵…”沉默了许久的他发出一道声音。 只是…这声音多少有些凄苦。 哪怕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的吕蒙,也能清楚的看到,孙权双腿处的踉跄,那整个身子几乎全部都靠房壁托起。 这是悲痛到了极致… “呵呵,孤错了么?”伴随着极致的苦笑,孙权重重的沉吟,“孤真的错了么?孤取荆州错了么?终究还是鲁子敬那联刘抗曹…才…才是对的么?” “否则…为何那关麟能离间孤的武将,能扣留孤的文官,能取了孤的基业,就连孤的女儿也要经受这填房婢女之羞辱呢?这些都是因为孤…因为孤的一念之差,孤…孤错了么?孤就不该惦记着荆州…孤就不该制衡于这江东,孤就不该杀那么多人…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这是孙权自己对自己…来自灵魂的质问、拷问。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继位以来,所做的一切最猛烈的一次回应。 孙权哭了,泪如雨下,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最深重的怀疑。 他感受到了来自君王,来自主公,来自父亲,来自兄弟,来自儿子…来自这一重重身份下深深的挫败感。 “嘀嗒…滴滴嗒!” 泪水犹如泉涌,一滴滴的滑落在青石地板上… “主公…” 就在这时,吕蒙的声音突然传出。 孙权一时间宛若幻听一般,惊愕之余,他迅速的转过身,此刻的吕蒙已经撑起身子,是坐起的姿态,他还在努力的抬手,想要向孙权行礼。 “子明,你醒了…”孙权一把握住吕蒙的手。 吕蒙那虚弱的声音缓缓吟出,“主公,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 啊… 吕蒙的话让孙权一惊。 这话还在继续,“之前末将便与主公论过徐州战略,那时曹操忙着安定北方,我们是可以一鼓打下徐州的,但徐州一马平川,是步骑的天下,我们能打下来,却又守得住么?自古有烛火从南打到北,却从未有能守住的先例啊…” “所以,我们只能选择进攻荆州,击败关羽占据长江,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东吴崛起的战略…对此,周公瑾错了、鲁子敬也错了,因为他们只考虑到攻,却没有考虑到守,更没有能设身处地的站在主公你的立场上去衡量这个局势啊!主公…当世的这个局,唯独你、我看懂了,我们进攻的方向从一开始起就只能是荆州,绝不是曹魏!” ——焦距、人心! 可以说吕蒙是师承于周瑜、鲁肃。 但无疑…在十几年如一日的修炼人心的过程中,在人心的窥探上,他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可以嘲讽他的战略眼光不如鲁肃,但吕蒙的眼光最符合现实。 只要东吴还想打出去,那路…就只有荆州这一条! 破局的关键也从来不在合肥,不在淮南,不在徐州,而是在荆州——在划长江而治! 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往北打,就算能打出去,能打下徐州,也一定守不住!
而这一番话…无疑,对于孙权而言…就像是黑暗中的光点。 吕蒙的话还在继续,“别人不懂主公,可末将懂,人口、山越、经济…这是东吴最大的难关,也是压在主公头上的三座大山,主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三件事,可想要获得,就必须舍弃,主公当先舍弃的是面子,多次向曹魏、荆州低头…主公对外示弱求安,对内发展生产,为了对付山越,不惜联合氏族,制衡江东,这是灵活…却也是委曲求全!” “主公的征兵也从不像是曹魏、荆州那样繁重,化害为利,以恩威并施、招抚山越扩兵备战,或许这中间,主公为了平衡与氏族的关系,不得以杀了一些功臣,也做了一些放不上台面的事儿,可江东的人口与经济却…从主公继位时只有北方的十一,到如今有北方的一半!东吴从江东五郡,扩充为三州二十郡…人人都说这里是鱼米之乡,是富饶之地,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净土…” “也是因为主公,南方的扶南(柬埔寨、泰国、老挝、越南)、林邑(越南部)、堂明等国成为臣属,归顺进贡,珠崖归化(海南重归王化)…这些都是主公的功绩啊!为了这份功绩,主公隐忍、制衡、殚精竭虑…就是杀了一些人,又如何?主公愧于功臣,却无愧于江东百姓!无愧于公台将军与伯符将军创下的这份基业!” 吕蒙的一句句话宛若说到孙权的心坎儿里。 这已经不是黑暗中的光点了。 这一番话几乎完全点亮了孙权心头所有的黑暗,让他心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子明知孤——”孙权抓住吕蒙的手更用力了一分。“诺大的东吴,唯有子明知孤…” “主公…”感受着孙权双手从冰冷变得炙热,吕蒙声音还在继续,“当此危难之际,唯末将知主公苦心不够啊…主公,那关家逆子操控人心的手段太可怕了,他不断的利用着主公这些年做过的事中…那些黑暗的一面,扩大着这些事件的影响,去离间、拉拢、瓦解东吴,那关羽虽武艺无双、统兵冠绝天下,但终有大将兵马可以阻挡,可东吴人心的离散…才是覆水难收啊!” 一次晕厥,大量沉睡的事件,仿佛让吕蒙彻底想明白了,也让他一下子就明悟了,就看透了一切。 看透了关麟一如既往对东吴的战略; 看透了荆州与东吴那看似每一次博弈,其实都是一枚枚关麟布下圈套的局; 看透了是什么造成了这危如累卵局势下的东吴! 也看透了,现在的东吴还能做些什么! 这一切的症结,都在那关麟那里啊! “子明既说这些,那子明一定有破局之策,子明教我,子明教我…” 孙权的眼神迫切,语气中更是带着无限的望眼欲穿。 “除非…”吕蒙沉吟了一下,“如今的破局之策唯独两条,其一…是有高人能替主公控制住那关麟,这是釜底抽薪…” “控制?关麟?”孙权重复了一遍,他迅速的摇头,“那关麟极擅布局,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之中,要控制他?谈何容易?” 不等孙权的话脱口,吕蒙加重了声调:“那就还有第二条…” “是什么?” “这种时候,主公必须做个抉择了…” “抉择?” 在孙权惊愕的表情下,吕蒙重重的吟出了他那大胆的,思虑再三,也是万般无奈下的想法:“主公必须抉择,这种时候…是靠将门子弟,还是靠江东氏族支撑,昔日伯符将军是靠谁打下的江东?主公莫要忘了…现在东吴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制衡各方势力了,必须用最强硬的手段,最凌厉的攻势…将所有的力量集结在一起!形成合力!” 说到这儿,吕蒙的神情凝重,“庐江、濡须已经是东吴最后的两关,主公要把这两处当成最后一战,当成东吴保卫战来打!” 呼… 随着吕蒙的话,孙权长长的吁出口气。 强硬的手段?将所有的力量集结在一起么? 最后一战?东吴保卫战么? 此刻的孙权,他那紫色的胡须被风吹的飘向一边,他在深深的沉吟,也深深在思虑着吕蒙的这一番话。 伴随着“咕咚”一声,孙权深深的咽下一口吐沫。 他像是懂了,悟了,也知晓该怎么做了! 也就是这时。 “报…”一名解烦营的头领在门前禀报,“两位公主并非被关家军俘虏,乃是两位公主为救东吴,为扭转局势…不惜身入关府之中,意欲以‘填房丫鬟’的身份接近那关麟,然后以毒药控制…长公子让小的带话给主公——江东儿女,誓死不降,宁死沙场,不死温床!” 唔… 这… 解烦营头领的禀报让孙权先是一怔。 却是让吕蒙的眼中突然就闪烁出一缕光芒…仿佛这道光芒一下子就提醒了孙权,让孙权突然就知晓了他的想法。 ——『大虎、小虎…她们所作所为就是子明所言之控制么?』 ——『江东儿女,誓死不降,宁死沙场,不死温床!』 … … 浴室中四面笼着轻纱,如烟如雾,热水的蒸汽弥漫得屋内缥缈若梦境。 关麟进入这闺房时就是这副光景。 妹妹孙鲁育正在往浴盆中倾倒花露… 姐姐孙鲁班站在门前迎接关麟,虽是迎接,但因为要强忍着那体内莫名的躁动,她的身姿显得有些古怪。 关麟还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