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南十里处,关羽风尘仆仆的赶来。
听说儿子关麟现身了,关羽哪里还坐得住?
一边骑跨着赤兔马疾驰赶路。
关羽不由得心头喃喃。
——『引水倒灌在即,这种时候,这小子突然就不诈死了,甚至不加隐藏行踪,在襄阳城大肆露脸,有古怪啊!』
——『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正因为这样,关羽星夜兼程,一刻也没停歇的赶来。
等他行至这处襄阳城南的关麟军寨时,他却发现,这支…儿子的军营几乎没有一个兵勇,倒是关麟正背对着大门,似乎是在等人。
又或者说,是在等他。
四个月,未曾见到这个儿子…
不,是从惩罚关兴以正军纪,云旗一怒之下离开襄阳,关羽就再没见过这个儿子了!
这么许久,关羽如何会不思他?不念他呢?
“吾…”
关羽的话才开了个头。
“吾儿”也仅仅只说出一个“吾”字。
哪曾想…关麟的话抢先一步。“老爹,你的赤兔马不是号称日行千里么?怎么来的这般慢?是赤兔马老了,还是爹…你老了?”
呃…
关麟永远有这种魔力,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他爹关羽心头的怒火升腾,“蹭蹭蹭”的就往上窜。
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也一如既往的一副“逆子”的形象。
唯独可惜的是…
与一年前想比,逆子还是那个逆子,但当爹的变了。
如今的关羽已经极度适应了关麟的这副姿态。
他甚至会这样想。
——『不就是被吾那麒麟儿损两句么?就不是挨上一刀,也不是掉一块儿肉?呵呵…怕什么,扛得住!扛得住!』
心念于此,关羽的语气不急不躁,甚至没有一丢丢的怒意,他只是淡淡的说,“按照你的计划,引水倒灌樊城,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只等一场大水!”
这像关羽刻意在告诉关麟…那引水倒灌樊城计划的进展。
可话题引到这儿,关羽的眼眸眯起,语气加重。
“如今已是最关键的时刻,吾儿现身虽然重要,可为父也当先部署好蓄水池的一切方才能赶回,赤兔马不慢,为父也还提的动刀,只是…”
关羽竟然在很认真的回答儿子关麟的问话。
这在往昔,在一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遥记得那时,关羽激怒之下,掏出的是“七匹狼”,是与狼共武,是群狼试炼。
当然,现在想想,这等程度的试炼,凭着云旗的脑子…曹操、孙权都屡屡吃瘪,几匹狼而已…自是手到擒来。
关羽的话还在继续,在无比平和的解答过儿子的质疑后,他话锋一转,他开始质疑儿子关麟,“倒是吾儿,你这现身,动静好大呀!四个月襄樊战场的静默,整个局势风平浪静…可随着你出现在襄阳,陆家军、傅士仁的兵马、凌统的部曲、侯音的南阳兵…一夜之间,超过八万人,齐齐行动了,齐齐向北进发…吾儿这是要强攻樊城,是要与那曹仁硬碰硬么?”
说到这儿,关羽的丹凤眼开阖,眉毛也变得异常的凝重,他郑重其事的提醒道:“吾儿的计划不是引水倒灌樊城么?为父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为了这个计划暗中行动,如今水流改道完成,蓄水池够深,大水即将到来,只需要开闸放水,到时候…汉江倒灌樊城,樊城指日可下…吾儿为何这个时候让兵马齐动?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这一番话是质疑。
可伴随着质疑的还有关羽迫切的求知欲。“云旗,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可以告诉为父了?”
一连串的话语从关羽的口中说出。
起初…还很和缓,可越到最后越是迫切,越是急不可耐。
关羽紧张啊…
听到儿子来了,他星夜兼程往回赶。
可一路上不断的有消息传来,傅士仁的兵马动了,陆逊的兵马动了,凌统的兵马动了,侯音的南阳军也动了…
就连…关麟自己的那支部曲也在麋路的率领下向北进发。
如此局势的发展已经与关羽的想法完全吧背道而驰…。
故而,他着重说出了那四个字“南辕北辙”!
他迫切的询问关麟的目的。
只是…与关羽的慌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麟,看着老爹关羽如此迫切的模样。
关麟知道,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老爹了…
看他现在这样子,面颊因为迫切而通红,眉毛倒竖,特别是那一双丹凤眼,开阖之余,几乎要爆出来。
“爹…其实…”
关麟打算把一切告诉关羽。
哪曾想,就在这时…
“二将军——”
“父亲——”
“父亲——”
官署门外传来急切且嘹亮的声
音,这些声音分别是周仓、关平、关银屏发出来的。
他们各自原本都有不同的任务,却几乎是先后脚赶到这边。
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来的很匆忙,得知父亲在襄阳城的官署后,一路疾驰,下马后都来不及停歇片刻。
看到关麟,关平像是须臾间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
可很快,他就收敛起这一抹心神,呼出一声。
“四弟也在?”
然后,他如实向关羽禀报,“就在刚刚,数万荆州兵士齐动,数千飞球直袭樊城…从飞球中不断的向樊城内投掷‘火焰’,几乎是瞬间,樊城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整个樊城…三万魏军几乎悉数在火海中,那火势越来越大,怕是…怕是这些魏军早晚将被焚为灰烬…”
“如今,傅士仁将军已经率军将樊城外围守住,哪怕是没有在樊城内被焚烧,也一定逃不过傅士仁将军的追捕,父帅…孩儿敢笃定的说…樊城已经攻陷了!”
这…
关羽一怔,这襄樊他打了有三、四年吧。
虽说胜少负多,可严格意义上讲,曹仁据守之下,他关羽打的热闹,却从未打出一场能决定襄樊局势的战役!
樊城,更像是一根钉子,死死的焊灾那儿,在这三、四年里,成为了关羽北伐一个绕不开的“梦魇”!
可现在…
这梦魇突然就破灭!
樊城打下来了?
这…这让关羽感觉不真实!
——『这…不可能吧?』
关羽有点懵…
若不是看着关平这副信誓旦旦的表情,关羽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下意识的,他发现他有些紧张了。
他几乎是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就把脑袋转向了关麟那边,他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关麟的脸上。
倒是关麟,他的表情很淡定…
就好像这一切的发生,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
周仓紧跟着补充道:“禀二将军,我军的探马从郾城送回情报…郾城也…也被飞球袭击,化身炼狱火海,就连那郾城城墙都被烧垮一节…可其中,却没有一个魏军逃出,多半是全军覆没,沦为灰烬…外围,侯音将军率南阳军将郾城团团围住…便是有漏网之鱼,也势必成为我军俘虏!”
这…
如果说方才关平的话,还只是让关羽一惊,那么现在,周仓的禀报,更像是让关羽的虎躯一震。
罕见的,关羽竟是大喘气一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望向关麟的时候,他脑海中下意识浮起的唯有四个字:
——恐怖如斯!
倒是…关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在他看来,依着老爹关羽如今的表情,倒是省去他劳心费力去解释的功夫了。
反观关羽,他深深的凝视了一眼关麟后,顿了一下,然后转头望向关银屏。
“银屏…平鲁城的探马可有消息?平鲁城也如樊城、郾城一般么?”
关羽尽可能的让语调变得平稳一些…
可…内心中的激动与悸动,像是融入了他的声音中一般。
整个声调…都是抑扬顿挫,显得十分不镇定。
关银屏连忙禀报:“父帅,平鲁城那边…有些不同,倒是也有飞球漫天,只是…焚毁的却是平鲁城的外围,整个外围几乎被烧成了一个深坑,如今平鲁城中魏军势必胆战心惊,战意全无…”
“凌统将军已经带兵守在外围,陆逊将军则率陆家军发现了平鲁城外…魏军也在挖掘的蓄水池…看样子,魏军的本意是要引水,连同襄阳一并淹没!好在…如今这蓄水池已经被陆逊将军控制住!”
说到这儿,关麟忍不住补充道:“何止是控制住,这蓄水池用好了,可以大肆的缓解汉水的暴涨,是有防洪作用的!”
关麟这么说…自然没有什么错。
可问题是,现在还有人关心…汉水、防洪、引水倒灌么?
现在大家关心的是飞球漫天,是炼狱火海。
当然…
哪怕关心的是如此,可关羽当听到汉水以北…曹仁也修筑了一处“蓄水池”时,他的眉毛不由得剧烈的挑了挑…
很显然,关羽已经意识到…引水倒灌樊城的计划,很有可能变成汉水覆灭襄樊…
如果是那样…
襄阳这边有足够的准备么?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般的想到这一点,也不由得让关羽感到一阵后怕。
后怕之后…
却又是另一件事儿,另一种心情。
很明显,关平、周仓、关银屏那飞球漫天、炼狱火海的话,更恒久的在关羽的心头回荡。
这就像是一道道声音,振聋发聩。
这更像是关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彻彻底底的否定了关羽。
否定了他的骄傲;
否定了他的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