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山山峦,石亭之内。
诸葛瑾与诸葛恪辞别了孙权,翻身上马,缓缓朝山下走去。
孙权一共吩咐给诸葛瑾三件事。
其实,一共是四件事。
只不过,调查沔水山庄,刺杀黄老邪的任务,孙权交给了心更狠辣的吕蒙。
由他去联系杀手,行刺黄老邪!
而诸葛瑾这边的任务。
除了将诸葛恪送往荆州,过继给其二弟诸葛亮外,还有就是“提亲”,替东吴的长公子孙登向关羽的女儿关三小姐提亲。
除此之外,便是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孙权再三强调,优先级最高的一件事。
——赴长沙郡,将那神医张仲景带来。
作为经常出使他国的使者,诸葛瑾他有着独特的情报来源。
故而…在听到这个吩咐时,诸葛瑾就向孙权提出,张仲景已经病重一年之久,如今卧榻在床,奄奄一息。
可…
那时的孙权,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一反常态的拍案而起,语气冷冽坚决。
他的话,诸葛瑾尤自记在心头。
——“这张仲景就是死人,也给孤带回来,孤不管他死活,孤只要子敬活着!”
虽是气话,但从这番话中,诸葛瑾能感受到,大都督鲁肃的病情,定然并不轻松。
这也让他诸葛瑾,刹那间心头就蒙上了重重的阴霾。
诚如,法正对于蜀汉的重要性。
诸葛瑾太清楚了,鲁肃对于东吴意味着什么。
只是,考虑到张仲景的现状,这个任务并不轻松啊!
“爹…”
骤然的听到儿子喊他,诸葛瑾心头一阵唏嘘,他在想…或许,他们父子的缘分已经剩不了几天了吧?
而这份持续了十几年的缘分突然更替,总是会让做父亲的“痛心疾首!
呼…
长长的呼出口气,诸葛瑾方才缓缓抬头,望向儿子。
区别于上山时的急促奔驰。
下山时,诸葛瑾与诸葛恪这一对父子间,气氛突然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两人并马而行,像是有一抹“默契”萦绕在这对父子之间。
“爹打算走樊口,过夏口,赴江陵么?”
诸葛恪当先张嘴,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不。”诸葛瑾轻声道:“从水路,走长沙吧,那里更急,主公要那张仲景啊!”
其实,诸葛瑾与诸葛亮早有约定,诸葛瑾是要将一个儿子送往荆州,过继给他的,而送至荆州后,自有人接应,这个不用操心。
“爹…”
又是一声诸葛恪的呼喊。
莫名的,以往不觉得,可真到父子即将离散,这一声声“爹”,突然就显得那般的弥足珍贵。
“又怎么了?”
诸葛瑾控制着他的情绪,他是个成年人,不想表现的太过感伤,他也应该支持儿子的选择。
所谓选择大于努力,恪儿对这个乱世有他独特的理解。
“孩儿有些话想提醒父亲。”诸葛恪脱口道。
而不等诸葛恪把话讲出,诸葛瑾连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可想清楚了,去过长沙,再到江陵后,你就是你二叔的儿子了,你所站的立场应该是刘皇叔那边的…”
诸葛瑾就是太明哲了。
一些以前肆意提及、讨论的话题,如今因为彼此间立场的不同,就要慎言了!
“可…到江陵之前,我还是父亲的儿子呀!”诸葛恪笑道:“在立场更替之前,孩儿总还是能提醒父亲的吧?”
呵呵…
诸葛恪的话让诸葛瑾的心情,多少和缓了许多。
他扬起手:“你可是想说那张仲景?”
“不…”诸葛恪连忙摆手,“孩儿提醒父亲的是‘关三小姐’!”
啊…
不等诸葛瑾惊讶,诸葛恪的话接踵而出。
“孩儿觉得,吴侯让父亲去替长公子向关三小姐提亲,是一步‘东吴破局’的妙棋,此举…吴侯可…不…”
诸葛恪突然改口道:“这定是鲁肃大都督的提醒,吴侯才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一石三鸟之策!”
这…
诸葛恪的话令诸葛瑾有些云里雾里。
他反问:“如何说是一石三鸟?”
“父亲想啊…”诸葛恪侃侃而谈,“若此番提亲,那关云长应允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关三小姐嫁入东吴,未来荆州局势一旦有变,关三小姐便是东吴最好的人质,可使得那关云长投鼠忌器,此为第一石!”
唔…
诸葛瑾眼眸微眯。
他虽没有刻意去想,可此番听到儿子的话,却莫名觉得有道理。
诸葛恪的话还在继续,“其二,便是若关羽应允,关三小姐沦为人质还是其次,更有甚者,关羽就陷入了一个圈套,一个吴侯…不,是吴侯与鲁大都督合力布下的圈套,成功挑拨了
关羽与刘备的圈套!”
随着诸葛恪的话传入诸葛瑾的耳畔。
轰…的一下!
诸葛瑾的一双瞳孔骤然瞪大,他勒停了马,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儿子。
诸葛瑾是聪明人,又精于外交。
儿子提醒到这一步,他一下子就明悟了。
要知道,在外交动作中,凡是讲究匹配,比如关羽单刀赴会可以是鲁肃邀请的。
却不能是孙权邀请的,更不能是吕蒙等人邀请的。
这便是因为双方地位的不对等。
也就是说…
孙权的长子怎么能娶关三小姐呢?
按照地位的配等,孙权的长子孙登只能娶刘备的女儿,或是反过来,刘备的儿子娶孙权的女儿!
——否则,这就是一次及其失礼的外交。
哪怕,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刘备没女儿,孙权的儿子求娶关羽的女儿。
这事儿,也不能向关羽提亲,而是需向刘备提亲。
向关羽提亲,关羽要答应了,对于孙权是“自降身份”,可对于关羽,这算什么?
这荆州到底是他刘备的?还是你关羽的?
刘备集团究竟又是谁当家?
刘备与关羽之间的关系,岂能不出现嫌隙?
此间挑拨、离间…让人防不胜防。
这下,诸葛瑾彻底看懂了。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提亲事件中,密布着诸多的弯弯道道。
孙权统兵不行,但在搞‘斗争’上还是有一手的,无论是关羽,还是刘备,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
若是不答应呢?
诸葛瑾连忙又抛出了一个疑问。
“那…若关羽言辞激烈的拒绝呢?”
“这就是一石三鸟中最后的那只鸟了。”
诸葛恪解释道。“关羽若拒绝,必定是看出了此间诡计,势必言辞激烈,怒斥吴侯,可这…才正中吴侯的下怀!”
“如何讲?”
“——看似关羽言辞锋利,逞一时之口快,可实际上,在世人眼里,吴侯才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而这份委屈也能使世人对东吴更添同情,毕竟‘吴侯自降身份的求亲’却遭到这等羞辱!”
言及此处,诸葛恪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此这般,未来,一旦局势有变,吴侯随时就可以以‘盟友看不起东吴’为缘由倒戈一击,所谓‘出师有名’,《孙子兵法》讲究道、天、地、将、法,到那时,‘道义’就稳稳的站在吴侯这边的,这是最合适的向荆州动兵,乃至于背后下黑手的借口与理由啊!”
“也就是说,这提亲,无论他关羽答应,还是拒绝,吴侯与鲁大都督设下的这个局,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有理有据,言之凿凿。
诸葛恪的话让诸葛瑾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惊讶于吴侯与鲁肃此番严丝合缝、稳操胜券的部署;
却更惊讶于,儿子诸葛恪的睿智与明哲…
他…看穿了这一切啊!
突然诸葛瑾有些后悔了,他后悔带诸葛恪去了那次江陵,若没有那次的失利,若没有洪七公的搅局,如此出色的儿子,定…定会留在东吴吧?
他…他也必定能成长为东吴的一方肱骨吧?
可现在,因为一个“洪七公”,这块“蓝田美玉”已经与他诸葛瑾,与东吴渐行渐远了!
莫名的,诸葛瑾生出了一丝担忧。
这是对东吴的,对这次计划的深深的担忧。
“吾儿会把这个告诉那关云长么?”
这个…
果然,诸葛恪迟疑了一下,他迅速的摇了摇头。
“孩儿不会!”
“你乃诸葛孔明之子?帮那关云长本无可厚非?为何不说呢?”
诸葛瑾有些惊讶。
诸葛恪却是摇头,“因为,孩儿纵看穿此局,却破解不了此局,何必自取其辱?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孩儿也想看看,荆州是如何应对的?孩儿笃定,如此困局,那‘洪七公’定然会出手!如果是他,或许就能扭转乾坤!”
说出这番话时,诸葛恪的眼眸中含光,那是一抹无比期待的光芒。
——『又是…洪七公么?』
看着儿子这满是期翼的眼神,刹那间,诸葛瑾突然就悟了。
…
…
“云长啊云长,总算这筑新城的钱是凑出来了。”看到,身着崭新衣衫的关羽,糜芳突然像是十分的兴奋。
倒是这一抹兴奋,让关羽与马良有些意外。
两人彼此互视…
透过目光交汇,像是在感慨,这位“靠关系上位”的国舅爷,何时有这般“点石成金”的能耐了?
要知道,筑新城不是修缮城池,所需的开销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动辄几十万金…这对任何一个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