虋老人絮絮叨叨的抱怨终于磨灭了林清也所有的耐心。
林清也搁下筷子,声音已经有些冷淡,“我这边在忙,您还有什么事吗?”
语气中的冰冷让顾时晏都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哦,奶一给你打电话你就忙,你就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
“你忙什么呢?”
“实习。”
“什么实习?”
林清也闭了闭眼睛,“在律所。”
“律师?”老人咋呼了一声,“也不知道律师有什么好的,我看还不如咱们县城里当个老师,又受人尊敬。前两天陈老师家的儿子结婚了,新娘是个胖乎乎有福气的小丫头,当时要给你介绍他你不要,现在被人家挑走了吧?!”
听林清也这边不言语,老人不满地嘟囔着,似是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今天可看书吗?奶让你考的注册会计师什么时候考?”
一句话就让面前所有的菜都味同嚼蜡,连带着胃也有点不舒服。
林清也忍住了掀桌子的冲动,“再看吧。”
“每次一说你你就再看吧,实际上都不照着做,之前跟你说让你上定向的师范学校,出来就能直接去当老师,你非不听,现在工作还没着落,人家同一年毕业的现在都已经结婚成家了……”
林清也蹙了蹙眉,忍住胸口涌起的一股恶心。
是,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林超群也不会把她赶出来。
定向师范生是真的便宜,除了学费全免,在校的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
四年读下来,省吃俭用,花不了一般学生一个学期花的钱。
而且四年出来直接进学校,虽然是乡村学校,但总归是一份工作,每个月有固定的收入。
在林超群眼里,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投资了十几年的股票,终于有了确定回头钱的日期。
所以尽管身边的人都不解,说:“老林,你家闺女这么高的分数,上个重点都绰绰有余,你怎么非要让她去上这个学校?那回头真下了乡,又苦又累不说,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也不安全,你能放心吗?”
林超群一甩膀子,粗声粗气,“哪有什么不安全的?再说了,苦点累点怎么了?谁不是苦过来的?那我妈怎么没有钱让我不用努力?”
林超群就这么大喇喇地宣布了林清也未来几十年的人生——
去读个定向师范,出来以后直接去上班。工作两年找个人结婚,好的话再评个职称,能在当地办个辅导班赚点外快来养孩子,然后在他老了以后能在他身边伺候他。
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美好——至少在林超群看来是那么美好。
蓝图都已经规划好了,林超群都已经看见自己美好的被别人羡慕的晚年了,可偏偏林清也背着他改了自己的志愿。
林清也报了A大。
首都,顶级院校,还是可能要供到研究生毕业也未必能见到回头钱的法学专业。
这几项加起来,花的钱是本来预想中的几十倍。
更严重的是,林清也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了。
她居然敢背着自己偷偷改志愿了?!
那天林超群把林清也踢出家门,糊满了小广告的防盗门在自己面前轰然合上。
“你翅膀硬了,你不是要自作主张吗,那你就自己挣学费去吧!咱们管不了你,你也别想再让我养着你,你有能耐你就自力更生去!”
门外是刚刚高中毕业,心里还留着对亲情的美好向往,或者说无尽虚妄的林清也。
也是年轻懵懂,身上只剩下高中住校时从牙缝里抠出来几百块钱的林清也。
林清也至今都记得,那个晚上,她是在公园的凉亭里过夜的,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只是觉得被长辈赶出来了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一辈子都不想见人。
第二天是魏南风过来,在手机还剩最后一格电的时候找到她,把她带到自己的出租屋里。
后来林清也想想,那个凉亭旁边就是贯穿当地的一条河。
她差点就死在了那个晚上。
七年后的林清也回过头来看,才觉得自己那时候像是一根野草,硬生生在狂风中挺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顾念着老人的身体不太好,林清也是很想跟另一头吵一架的。
但她还是忍住了。
可另一头的人仍旧喋喋不休,“你马上也快放寒假了吧?放假了就赶紧回来,爸妈跟奶都想你了。”
林清也一语不发,是因为知道这人后面必然还有后文。
果然那边连个顿号也没打,继续道:“回来马上就过年了,在家帮着收拾收拾家务,你看你们家里脏的,我都看不下去。你妈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不如你大姨小姨会收拾家,当时你爸你妈结婚的时候我去你姥姥家看,你姥姥家收拾得挺干净的,没想到你妈……唉!”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情感复杂到似乎自己受了天大的欺骗。
林清也冷冷一笑,反唇相讥,“我大姨和小姨是不用工作的,以前是我妈看着家里的店面,
你说我妈回到家不干活。现在让我爸去看店了,怎么,他回家就不用干活了?换成他看店,您现在说看店辛苦了?我妈看店十几年,没听你说她一句辛苦。”
“……”
另一头的老人默了默。
林清也在家里所有长辈的眼里都是温顺的,她似乎没想到有一天林清也真能这么逻辑清晰且不假思索地反驳她。
是以她支支吾吾了几声,“那干家务本来就是女人的活,你可不能跟你妈学,到时候到了婆家是要被嫌弃的……”
“想多了,”林清也憋了一股气,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我根本就不会结婚。”
那头一瞬间鸦雀无声。
林清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重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稍稍放缓了语气,“您这个岁数了,就别操心这么多了,有心思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行了。”
她说完,趁着自己还没有丧失理智,挂了电话。
脑子里突然又响起了刘云归那天在病房里说的那句话。
父爱而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
而她的家庭,一个重男轻女的婆婆,造就了一个巨婴一样的儿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地鸡毛,鸡飞狗跳。
顾时晏拾起了被林清也不小心碰掉的筷子,唤来服务生再换一双,放在林清也手边,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林清也的情绪就在暴走的边缘。
林清也随手抽过一张纸巾,盖住了双眼,吸走了溢出来的水汽,“没事。”
“真没事?”
“嗯。”
但是顾时晏不瞎。
他抬手要去拉开林清也捂着眼睛的手,拉了两下也没拉动,于是只能放弃。
就这么过了一会,林清也突然扔开了那张纸巾,低下头,笨拙地操作着轮椅,“你先吃,我出去一下。”
轮子骨碌碌在地板上滚过,林清也没有看顾时晏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自顾自到了前台,找工作人员要了一杯水。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掏出药来,正准备摁出一片就水吃了,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你吃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