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整个国家位阶最高的魔女，依苏拉调茶的手艺远远超越了宫中的侍女和管家，但有机会能喝到她亲手调制冲泡的茶叶的，基本上也只有她亲自招待的客人，以及她身边有机会和她开茶会的人了。

在这鸟语花香的之间，爱丽丝端起一杯茶啜饮，有着安神醒脑作用的花草茶让她顿感神清气爽，方才被帕特拉惹到急火的心绪似乎都平复了不少。

依苏拉也拿起茶杯，缓缓品着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在思考政事，又像是在抓住这难得的闲暇放空自己。

爱丽丝很自然地朝依苏拉投去了视线，她敢说依苏拉坐在这里的画面对所有画家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素材，这座花园美丽的珍奇花卉在她面前都显得逊色几分，只能充当背景。

她们都没有说话，却丝毫不显得尴尬。

她们在一起已经算是有不短的时日，彼此早已有了一种伴侣间才会有的独特适应感和默契。即便没有任何话题交流，她们也可以自然而然地相互陪伴在一起，任凭日出日落时间流逝。

和贞德在一起，爱丽丝也有类似的感觉，毕竟爱丽丝和她相识的时间比跟依苏拉还要长。

不同的地方在于，依苏拉深沉内敛，极具神秘感，哪怕是现在的爱丽丝坐在这里看着对方一脸平静地坐在这里，也几乎我没办法想象对方在想什么，但这种举手投足间的神秘气质对爱丽丝而言反而极具吸引力。

而对于贞德，正相反，爱丽丝和她彼此都知根知底。除了伴侣的相互适应，出于过去共同成长多次并肩作战的经历，她们还有一种类似战友的深厚感情，很多时候她们无需言语就能知晓对方的想法，就像相互咬合的齿轮，相处起来自然流畅。

到了白雪那里，感觉又不一样了。她和白雪其实可以说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出身经历，人生的理念都是截然不同到近乎南辕北辙的地步，她们会凑到一起可以说完全是造化弄人。

但在更深处，她们对于坦然接受彼此的相反之处却又有种奇妙的默契。这种矛盾如今却反而给爱丽丝带来不少新鲜感，对方一贯的任性强势让她头疼，但对方对她独有的钟爱，内在坚韧的品质，还有偶尔表现出可爱一面的反差又让爱丽丝是不是地感到心动。

相较于开始进入老夫老妻模式的其他两位爱人，现在的白雪对她而言其实反倒更像是刚进入热恋期的恋人，在相互磨合中不断拉近彼此距离。

这段时间爱丽丝偶尔辗转不同的地方和三位恋人相处，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好几个月。

这几个月可以说是爱丽丝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暂时地远离纷争和战事，仅仅享受和爱人还有朋友相处的时间。大概英雄的故事里抵达一个美好结局的主角，能过上的也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爱丽丝盯着自己的茶杯，自然而然地想道。

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种膈应的感觉就在她心底一闪而过。

远离纷争和战事么……爱丽丝反复品味着自己刚刚冒出的这个想法，忽然有种讽刺的感觉。

在四处奔走的时候，她偶尔地，会经过帝国和死亡国度的战区，亲眼目睹那些地方的惨状。

被炮火摧毁的城镇里，女人几乎发狂地在倒塌的瓦砾中翻找自己的孩子；流离失所的难民队伍里，孩子摇晃身染重疾倒下的父母；而最悲惨的画面想来不属于活人，那些被下过屠城令的城镇村落四处横尸，尸体的样貌昭示着他们生前遭遇的悲惨对待。

有那么几次，爱丽丝救下过被穷凶极恶的军人追杀的平民，也施舍过一些难民，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么做意义不大，她能在目之所及救下几条人命，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场战争在以比她搞出千百万倍的效率为无数人赋予悲惨的命运。

以茶会的立场无法插手帝国和死亡国度的战争，但无论是哪个势力哪个组织，都不可能不观望这场大陆的霸权争夺。

爱丽丝不断地为茶会从各种渠道收集着帝国和死亡国度的消息：包括冥王屠杀了黎明港的军民，随后死亡国度的军队又接连夺取两座港口城市。而帝国的选择是反过来攻陷死亡国度的海岸线，先是占领了黑水港，随后迅速攻破死亡国度的一个省，双方的伤亡都在急速上升。

只是在两边都没办法保障补给线的情况下，两个国家对敌国本土的推进都逐渐遭遇了阻力。

帝国在登陆之后就失去了海上积累的优势，最后在幽冥城外围的几座占据天险的要塞遭到了拦截。

而御驾亲征的冥王一度无往不利，但帝国在成功攻占死亡国度的一座省后开始认真应对起他的入侵。

第三圣徒和其他两名圣徒，在第一圣徒提供的圣痕祝福的支持下，携带着圣遗物正面迎接冥王的进攻。

就结果而言冥王还是成功脱身了，还当场击杀第七圣徒。但第三圣徒却成功逼冥王用移魂术脱离战场，并借机处理掉了冥王积累的大量不死者，还杀死了包括猎刃在内的死亡骑士，以及一大批精锐死灵术士。

遭此变故后，冥

王的进攻也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两国的局势又一次变得胶着起来。

59.依苏拉的茶会

在进攻的作风上，无论是死亡国度还是帝国都称不上任何道义，向来以屠杀的方式制造不死者扩充军备的死亡国度自然不必多言，将死亡国度的死神教完全视为邪教的帝国也不会手软。随着两个国家民族仇恨逐渐走向极端，双方在战争中对平民的劫掠和屠杀，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复仇竞赛一般的模式。

爱丽丝不断地目睹和听说平民在战争中遭到屠杀的事迹，一开始还能感到些许愤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类似的消息逐渐增多。回过神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地，她竟开始对这些消息感到有些麻木起来，就仿佛那些死去的人都只是一个个增加的数字而已。

但即便是这样，那种心里发堵的感觉却依然会有。

这一场战争和爱丽丝先前经历的有着根本的不同。帝国对北方联合和星夜王国，以及死亡国度对月之国发动的征服战争，可以说都是单纯出于自身国力的扩张，是纯粹出于利益而发动的战争，可以说有着某种点到为止的限度存在。

出于保留支配价值的考量，他们不会对这些国家整体采取过度的毁灭打击，至多出于威慑目的偶然性地对部分地区下达屠杀镇压的命令。而当发动战争的代价远远大于利益时，他们就会考虑放弃战争，因为至少这些小国并不会主动对他们产生严重的威胁。

倘若他们像打击彼此那样倾尽全力对付小国家，就算有茶会插手，恐怕也无力回天。

但帝国和死亡国度彼此之间就不一样了，这两个国家是争夺大陆霸权的宿敌，是世代积累着不世之仇的两个民族，他们信奉的宗教也针锋相对，在文化宣传上将彼此视为必须铲除异端。

这种国家和民族层面的宿怨已经完全超越了利益，到了必须付出额外的代价要铲除对方才能保障自身安全和地位的程度。

宗教和文化的对立，霸权争夺的激烈冲突，以及民族仇恨的剧烈膨胀，彻底将道德挤到了边缘，它们将过去未曾在利益战争倾注的力量统统投入这场战争，屠杀成了常态，在仇恨和欲望的双重驱使下，人们理所当然地屠杀彼此，哪怕对方手无寸铁，只是有着异族的身份，就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否定对方和自己同样身为人类。

而在这场仇恨的漩涡中受苦最深的，自然还是两国的民众。

爱丽丝心想倘若自己当初在枫林城没有受到迫害，正常地进入圣堂学院被选拔为一名主教，毫无背景的他多半也会被送上战场，葬送在这场仇恨战争当中吧。

只是，爱丽丝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而这一次，她并非是因为力量不足，而单纯是立场上无从插手。倒不如说，尽量避免卷进这场战争才是他们的立场。他们这些年的奔波，就是为了让北方联合、星夜王国和月之国免于成为两个国家争夺霸权的工具。

“你最近偶尔会露出这种阴郁的表情呢，尤其是在听说外面的消息的时候。”依苏拉忽然间的开口让爱丽丝回过神来。

爱丽丝稍稍有些意外于恋人的敏锐，随即释然地笑笑：“有些事情知道没法插手，心里还是放不下。”

“是吗？”依苏拉的反应相当平淡。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瞎操心了，明明现在难得过得这么幸福……”爱丽丝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被三个人环绕的幸福吗？”依苏拉突然来了一句。

爱丽丝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抬脸就看到依苏拉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也有些无奈地笑笑，这个玩笑多少缓和了她因为刚刚的深思而变得有些消沉的心绪。

“人是骗不了自己的内心的，你会挂心，是因为你就是为这些操心的人。”依苏拉平静地说道，“你曾经在底层挣扎过，体会过各种不公，你自然会对如今给无数人带去苦难的战争有所感触，这很正常。反倒是你如果像个政客那样，对这一切毫无触动才会奇怪。”

“这倒确实。”爱丽丝想了想。

如果她是跟白雪一样类型的人，恐怕确实会对这场战争中平民的伤亡无动于衷，只会冷静地考虑其中是否有利可乘。

可惜她却正好相反，以她现在的道德水准看，如果她一度像那样考虑问题，可能反而会怀疑自己是否正常。

“你就是有着这种正义感的人啊，这也是你一直以来吸引我的一个地方。”依苏拉看着爱丽丝的眼睛说道。

相处至今，爱丽丝自然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害羞起来。她只是有些自嘲地笑笑：“现在也只是空有正义感罢了，什么都做不了也是事实。”

“只是‘现在’吧？”依苏拉说。

爱丽丝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无论这场战争以何种形式落幕，茶会还是有要做的事情吧，哪怕是现在，你们也还在为将来前往新大陆解放赤地人而做着准备。”依苏拉轻轻摇晃自己的茶杯，“你的担忧实际上并非源于现在，而是未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