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殿外凉风吹送,不及郭友心底的凉。
讲道理,这句话他都听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就没有入定入悟了呢?
郭友百思不得其解,便问了出来。
道玄抚须直笑,长身立在柱下摇头道:“到了你我这等境界,若想入悟可是不易,再者你师兄本就是自身积累足够已在破境边缘,你所带回的石壁与碑文已是刺激到他体内的桎梏松动,再加上适才的话不吝于当头棒喝叫他明心悟性,所以他才当场入了定。待你师兄出定,我青云门又得一上清境修士,可喜可贺呀!”
郭友恍然道:“原来如此!”
修行,从来都是修心,只是有人求长生,有人求因果;有人求力量,有人求清静。
郭友求的不多却走的太快,所以许多常识只是懵懂,因此才会闹了笑话。
说话间,木婉清带着幽姬来了。
道玄颇为唏嘘,当年敌对的两个人,如今却也因为另一个人而面对面站在了一起,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幽姬惨然道:“一别百余年,如今却是我闯入你青云门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道玄秸首道:“当年之事已是云烟,如今再会也是造化。贫道且问你,可确定要去见他?”
幽姬苦涩一笑,道:“我等了他一百七十年,年年不见人,如今他既已去,我也要去他坟头问问他的,且带我去。”
道玄略略略觉着不对劲,好似话头对不上的样子,于是再次问了一句:“你可想好了,入我青云,此生再无可退之身,从此你也只能在祠堂那边不得再出了,可清楚?”
幽姬道:“原来他(葬)在祠堂那边吗?那便去吧!”
不及多想,道玄便要带着她过去。
郭友在一旁好笑,心道:这俩人讲的九不搭八,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等下在祖师祠堂里肯定会闹笑话,我还是别去凑热闹的好!
心里想着,人便拉着木婉清悄悄的退后了一些,萧逸才下意识的便要跟上,只是脚步方动便被郭友喊住。
郭友道:“师兄,不若你我一起到龙首峰去一趟?正好与二师傅讨论讨论那死亡沼泽之事,如何?”心里却道:这傻师兄要真跟了过去,保不准得挨一顿削!人家老情人会面,你掺和进去,等下师傅与幽姬明白了乌龙之后肯定尴尬,师傅又好面子,不骂你才怪。
萧逸才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三人拜别道玄,转转悠悠的来到了龙首峰上。
苍松果然又躺在躺椅上,郭友不由吐槽道:“师傅,您一天天的就这么躺着,不嫌闷的慌么?”
苍松闻言,一骨碌的起身,劈头就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又给我揽了什么事?”
相处日久,苍松对郭友的行事风格早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可谓知之甚深了,往日里也没见过他这么殷勤,不是摊上事儿就是有事要摊上自己。
果不其然,郭友下一句便暴露了他的目的,便听他殷勤道:“嘿嘿!徒儿这不是担心师傅您闲得久了手艺生疏,就向大师傅推荐了您带队往沼泽那边走一趟喽!”
苍松的小日子过的舒服的不得了,每日喝点小酒,完了往椅上一躺,神仙也不换,听得郭友的话后,苍松气道:“你小子就见不得我闲是吧?我一个老人家了你不说多体谅体谅,也该多照顾照顾才是!你可真孝顺啊我告诉你,我不去!”
郭友道:“据说,据说啊!那个宝库里有一种酒乃天地精华所酿,十年才得一小杯,哎!也不晓得滋味如何?”
萧逸才在一旁搭话道:“师弟,真有这种酒?只是也太少了,都不够你喝呀!”
木婉清嗔怪的推了郭友一下,对苍松道:“在宗内待久了也闷,不如这次就陪着萧师兄走一趟吧?就当出门散散心了!”
苍松向来是囗硬心软,典型的吃软不吃骗,这话如果是郭友说的他连个白眼都欠奉,但说这话的是木婉清,那苍松就立马答应了下来。
郭友叫屈道:“师傅,我还是你的亲徒弟呢,结果就这?”
苍松回敬道:“那么为师的好亲徒儿,你是不是也该陪着为师走一趟呢?”
郭友本也是想着跑外面浪一圈的,自无不可,当下几人商定队伍人员多少合适、出行日期何时,最后决定之前去空桑山的七人全部成行,另外再添上齐昊一共十个人,定于后日出发。
却说道玄带着幽姬避开众人,专挑了人迹罕至的小道而走,迤逦缓行了大半天到了后山,两人刚走入祖师祠堂,便见到了祠堂下正在奉香的老人。
地堂里干干净净,各类物件摆放的整整齐齐,可见平日里老人常常收拾打扫。
听到脚步声,老人耳朵动了一下却不回头,仍是有条不紊的把檀香插好,又恭敬的拜了三拜方才边回头边道:“师兄今日却是好兴致,这回又是…带…了……”
却是回头便见到了站在道玄身后的幽姬,不由得猛地愣在原地。
只是一愣之后便回了神向后便退,退了两步又觉不对,猛然转身便欲向祠堂里避去,仿似眼前之人毒蛇猛兽一般。
幽姬呆呆的望着老人转身间扬起的无臂衣袖,那熟悉不过的背影曾是千百个夜里出现在梦里,那依稀能认得的脸,不正是她苦苦追寻的人吗?
“万剑一!”
幽姬厉喝一声,把道玄也给吓了一跳,只听得她大声说道:“你有本事别装死,有本事你就出来呀!出来!”
老人被喝停在原地,背对着两人涩声道:“老头不过一风烛将残之人,并非你所说的什么万剑一千剑二的,你…认错人了!”
幽姬气笑,幽幽道:“敢做不敢当,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见老人不应不睬,幽姬不由恼火,恨声道:“别忘了,你的手臂是我砍的。”
“唉!”
老人长叹一声,终于是转过身来,对她轻声说道:“我既已不认,你…又何苦非要揭穿呢?朱雀!”
一声“朱雀”,直叫得幽姬柔肠寸碎,眼里苦苦忍住的泪水再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一对青黛微颦,两行清泪便如断线的珠孒似的哗哗往下掉。
幽姬上前几步来到老人面前,望着这个苍老的面容,幽姬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老人却退开一步避开。
这一下可把幽姬给惹毛了,心头万丈怒火燃起,气昏了的她上前一步,一把扯住老人恨声道:“当年你扯下我的面纱时,你为何不退?偷看我洗澡看光了我的身子时,你又为何不退?现在你却退了,嗯?该退的时候你不退,现在你倒给我退了,啊?你混蛋!你个懦夫!”
后头的道玄目瞪口呆、震惊当场,心里暗暗震惊逆:万剑一呀万师弟,万万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精彩的过往,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呀,前人诚不欺我!
想到最后已是啧啧出声,忍俊不禁。
一百七十余年过去,幽姬除了岁月所添加的一抹风韵仍是美丽动人,时间却摧残了老人的风采,那曾经昂然自信的面容不再,被皱纹与白发所掩盖,一起掩盖的,还有曾经在那内心深处的一抹柔情。
曾是少年慕艾的动了情,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冲走,而今这一副苍老的面容又如何能面对眼前的娇花美眷呢?
只是这一切都随着幽姬的愤怒而打破,扫地老人,这位曾经的“青云双骄”、昔日的天之骄子——万剑一,此时已是面红耳赤慌了手脚。
踌躇间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便见到了一脸暧昧的道玄,心头一阵烦躁升起,便运劲蓄满独臂向前用力一挥。
狂风猛起,道玄猝不及防,被一袖子抽出了祠堂外。
“嘭!”
祖师祠堂的两扇破旧木门猛的合上,将他挡在门外。
知道这是师弟恼羞异常,道玄也不介怀,兀自嘿哈两声笑罢,便转身折返回通天峰了。
门内这一对老冤家如何折腾,外人是不得而知的了,这边的别院里,郭友正与木婉清笑嘻嘻的玩着水。
自从上一次夜泛湖舟后,木婉清便喜欢上了在小湖上放舟自流。
此时已是入夜,两人回到别院后,年老大已然睡下,木婉清见星朗月明,便去桥边解了小船,招呼郭友与她一起坐入船内,素手轻轻一推,小船便晃晃悠悠的向湖心荡去。
船到了湖心,木婉清躺倒下来枕在郭友大腿上,仰望着天上的星空,见明月亮堂,便感叹道:“阿郎,再过把月便七夕了,你说到了那日,天上真的会有鹊桥吗?”
郭友轻抚摸着她那瀑布一般散开的秀发,柔声道:“我也不知道呢!应该是有的,不然那两口子该如何相会呢?”
天上的星一闪一闪,就如木婉清那明亮的大眼睛,睫毛一眨一眨间,倒映在眼中的星光也点点闪动。
湖上起了风微动,荡起漾漾的涟漪从湖心向湖岸波动,繁星倒映湖面上,又被涟漪荡散,木婉清侧过身子,伸出柔荑轻轻拨动湖水,望着手边的水纹轻笑出声。
郭友好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不如说来听听!”
木婉清摇头轻笑,把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却将湿漉漉的手指头点在郭友的鼻尖上,笑道:“就是这样子!”
鼻尖上湿意弥漫,凉凉的、冰冰的,郭友笑了起来,伸手轻轻的刮了下她的琼鼻,宠溺的笑着说:“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