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深入人群,直抵天灯高杆之下,围观的民众自动退开丈余,只有数个甲士在中留守。
马车徐徐停止,当先下来的却是诸葛稷,而后是庞薇,最后才是叶琚。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
“这少年是谁呀?”
“不认识。”
“还蛮英俊的。”
“这女子也很好看,只是我不大敢看她。”
“是啊,这就是所谓冰山美人?”
“嘘,小点声,被她听见了!”
“叶大人怎么带两个少年到这种地方来,怕是要吓破胆的吧!”
“说不定就是带来练练胆子的。”
诸葛稷和庞薇见惯了大风浪,即便被人指指点点也处之泰然,面不改色,一下车即投入到对尸体及四周环境的观察中,倒是叶琚,立在马车上对民众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诸位乡亲!”叶琚的话语声音虽不大,却有种掷地有声的穿透力,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看着这名老者。
“今日正好借这悬尸之机,与大家说两件事。其一,我年事已高,即要辞任,朝廷已任命诸葛稷大人接替我为钱唐县令。”
乡民中立即一片哗然,多是挽留叶琚之词。
叶琚摆摆手道:“乡亲们不必伤怀,诸葛大人乃蜀汉丞相诸葛武侯之后,文武全才。前不久镜湖水战便是诸葛大人之功,退可运筹帷幄,进能破阵杀敌,如此天骄任钱唐县令,实乃钱唐之福!”
叶琚寥寥数言,乡民一片称赞之声。
叶琚笑着对诸葛稷道:“诸葛大人,说两句?”
然而此言一出,众皆惊呼。
“原来这少年便是诸葛大人?”
“好年轻啊!”
“完了完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行不行啊?”
“行的吧?叶大人不是说诸葛大人乃文武全才?”
“这不好说,叶大人人好,说不定是这诸葛稷家世背景雄厚呢。”
“说来也是,这世道沽名钓誉之辈可太多了……”
“嘘,你声音太大了!”
诸葛稷与庞薇相视一眼,淡淡一笑,对叶琚道:“叶大人不是说有两件事么,我就不说话了,在悬尸底下和乡亲发表初见感言有点怪异。”
叶琚哈哈大笑,也不勉强,又对乡民道:“乡亲们不必怀疑诸葛大人,不过人之才不靠吹捧,今后自会见识到诸葛大人的雄才。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便与这悬尸有关。诸葛大人今日方才抵钱唐县,这明面上冲着诸葛大人而来的悬尸便堂而皇之挂在这高杆上,乡亲们想不出原因吗?”
众人本只是看个热闹,被叶琚这么一问,面面相觑。
百来号人瞬间鸦雀无声。
叶琚朗声道:“诸葛大人在镜湖助朝廷大破倭人舰队,必然遭致倭人愤恨,这具悬尸,定然是倭人余党针对诸葛大人的示威行为,为的就是让乡亲们惧怕并孤立诸葛大人,要我说嘛……”
叶琚一声冷哼:“那些倭人妄想鲸吞我大晋,正面打不过,背地里这阴招也没多大用,咱们乡亲们眼睛都是雪亮的,倘若此事真的和诸葛大人有关,大人又怎会亲赴现场勘察呢?”
“说得对!”
“那些倭人太可恨了!”
“诸葛大人加油!”
“对!大人加油!”
只三言两语,乡民的舆论瞬间转了过来,这等本事,诸葛稷都啧啧称赞。
“好!那为了不影响县衙断案,让诸葛大人得以施展才能,请诸位乡亲切莫在此聚集,若感兴趣的,留意日后张贴的告示即可,时候也不早啦,大家是不是该忙活晌饭啦?”
叶琚最后这一段话说的和蔼可亲,乡民们也很快有了回馈。
“叶大人说的是,我们在这干站着干嘛呢。”
“就是,光看个尸体有什么稀奇的。”
“散了散了,给诸葛大人和叶大人腾点地方断案。”
“走走,话说诸葛大人好帅啊,也不知婚配了没,说不定……”
“莫花痴了,不然你以为诸葛大人边上的小娘子能是谁?”
“该不会是诸葛大人的夫人吧?”
“我吴县来的,我来解答下,那女子便是仅一露面便风靡吴县士子的薇仙子,确实是诸葛大人的夫人,当初报恩寺清谈,薇仙子也是陪着诸葛大人去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在现场?”
“我二叔家邻居儿子的同窗家的岳丈在。”
“……”
人群走的走散的散,不多会儿就稀稀拉拉,马车周围空地也更大了些。
诸葛稷拱手对叶琚道:“多谢叶大人在乡
民前替我发声。”
叶琚笑道:“这有何可谢的,随口之言罢了。”
庞薇赞道:“叶大人果然深谙与民相处之道,寥寥数言便让乡亲们极为信服。”
叶琚摆摆手:“老夫待在钱唐太久了而已,不过说起这与民相处之道,倒是想稍稍提醒一下两位小友。”
诸葛稷郑重道:“叶大人请说。”
“所谓真相,是给你自己看的,不一定是给乡亲们看的,诸葛大人,心里可有数?”
诸葛稷眉头微皱,轻轻点了点头。
叶琚朗声一笑,低声道:“有些时候,让乡民看到他们想看的,即便不是真相,也算是施恩于乡民,福泽一方。这天底下的黑,又岂是碌碌生民能承受的。”
庞薇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反驳,只做请教般问道:“那这真相对于君上呢?”
叶琚面带笑意,简言道:“看情况。”
诸葛稷恍然大悟,长揖拜谢。
这一顿交流后,诸人的目光自然共同落在悬尸上。
“此人确实是纪峰,昨夜我与夫人遇见过,只是当时他与数名大汉拦路抢劫,却是在东迁县附近。”
“从东迁到钱唐?”叶琚十分惊异:“这得两百多里路啊!”
“是,需得连夜策马飞奔,否则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此事疑点甚多,可否先将尸体放下来细看?”
诸葛稷话音刚落,孙忠便指挥数名甲士,放倒高杆,将尸体缓缓放下。
“叶大人,这高杆平日里是做什么用处?”庞薇问道。
“这个,乃逢年过节挂红彩灯笼之用,因为杆长灯高,故皆称之为天灯。”
“平日里有人打理?”
“倒也没有,怎么?”
庞薇看着一众甲士吃力地将尸体解下的样子,若有所思道:“昨夜大雨,这尸体连带衣物泡了水,得有两百斤重,常人定然无法将其高高挂起,更别说还在身上贴了个布条。若是似现在这般将高杆放倒,需得四人操作,且动作缓慢,此地距离城门不过二里地,没理由守城的兵士看不见呐。”
孙忠闻言,立即对边上一兵士道:“昨夜是你值守城门?”
兵士恭敬回答:“是!”
“可有何异样?”
“回大人,昨夜大雨,无人出城,入城者不足十人,皆无异样,均登记在册。”
“未曾见到有人放倒此杆?”
“未曾。”
“那这尸体怎么就平白无故出现了呢?”
“这……”守城兵士一时有些慌乱。
“怎么了?说!”叶琚忽而厉声问道。
兵士砰地一声跪下,磕头道:“小人……小人负责值守后半夜,到凌晨实在太困,打盹了,约莫半个时辰时间,待被同岗的兄弟叫醒,就发现这儿已悬着尸体了。”
孙忠喝道:“当值居然打盹!若贼军进城,你该当何罪!”
兵士哆哆嗦嗦,说不上话。
诸葛稷沉声道:“你打盹时候,你同岗的弟兄在做什么?”
边上另一兵士立即跪倒叩首:“小人便是同岗,值守的是前半夜,后半夜时间,小人一直在城门后歇息。”
“这么说,你也没看到何人将尸体悬挂?”诸葛稷虽询问,语气却没有孙忠与叶琚那样的呵责之意。
“……未曾看到。”兵士不敢抬头。
诸葛稷摆摆手道:“知道了,依我看,悬挂尸体的怕是只有一人,且无需大费周章放倒高杆,就算他俩没有打盹,在深夜大雨中也极难发现。”
孙忠有些惊讶:“大人如何得知?”
诸葛稷指着高杆的底端道:“方才将高杆放倒时,机活扣件皆锈涩难动,显然许久未活动过,若此杆昨夜放倒过,必不会如此生涩。再有得益于这大雨天气,地面泥淖,天灯周围地面除了乡民的脚印,还有明显的马蹄印,你们看。”
诸葛稷指着隐在青苔草丛中的数枚深痕。
叶琚细观之,十分讶异:“这……是马蹄印?怎么只是圆形而凹口如此不明显?”
“这是马蹄上裹了东西,专程为了减小蹄声,做潜行跟踪之用。”诸葛稷指了指马车周围:“与我们正常的蹄印有明显不同,根据这特殊蹄印的深度,大致能判定骑乘者约两人,除去这纪峰的尸体,骑行者也便只有一人了。”
诸葛稷看着纪峰被紧紧捆扎在一起的手,喃喃道:“还是一位实力不输于宗师、轻功修为出众的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