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朱宅门前。
一辆马车稳稳停下,车上帘子撩起,露出庞薇半张面庞。
“孟叔,这是到了么?”
“是。”
孟祝早已在山阴备了车,待诸葛稷与庞薇二人过湖,便驾车直奔吴县而来。
庞薇轻拍诸葛稷的面颊:“夫君,到了,快醒醒。”
诸葛稷恍惚地睁开眼,轻轻在庞薇颊上嘬了一口,即拿起百里剑跳下车去。
庞薇一脸羞涩,骂道:“不正经,快去快回!”
朱宅的大门很快被敲开,侍者看见来人立即恭敬长揖:“诸葛大人果真来了,快请进。逾公子正在堂上。”
诸葛稷尴尬笑笑,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谢裒还说姓诸葛的长两个脑袋,说起来,朱家才是名副其实的见识超群,每次到这里,诸葛稷都有种被人一眼看光的感觉。
“诸葛大人还真是乐得清闲,叫谢将军一顿好找!”
诸葛稷还未至殿前。朱逾已从殿中大步走出,爽朗大笑。
“朱公子莫打趣我了。”诸葛稷笑嘻嘻回礼,即双手捧出百里剑:“宝物归还,多谢借剑!”
朱逾却不接,只道:“不去堂上坐坐吗?莫非尊夫人在外面等着?”
又是一语中的。
诸葛稷愈加尴尬,只得无奈道:“毕竟已拖了几日未到任,再不快些,太不给睿王殿下面子了。”
朱逾哈哈一笑:“好好好,只是这百里剑本就赠予诸葛大人,不必归还,宝剑配英雄嘛。”
诸葛稷再拜道:“虽知朱公子是好意,但稷怎敢私吞吴主之剑,本来幸得睿王殿下厚爱便足以让稷被人嫉恨,若再留此物,怕是离祸不远了。”
朱逾点头道:“好吧,既然诸葛大人这么说,这把剑就先寄存在朱家,若诸葛大人有需,可随时来取。”
诸葛稷长揖拜谢。
午后的秣陵县人流如织,冯香脂身背药箱,在人群中穿梭,欲往车马行走去,却鬼使神差走到满福楼前。
已快到申时,最热闹的时段已过,焦满福正在堂上拾掇忙碌,冯香脂在街对面怔怔站了半晌,轻叹口气,转身往复车马行方向走去。
忽然一声嘶鸣,一骑高大的黄膘骏马在冯香脂身边陡然停下。
冯香脂吃了一惊,下意识握紧手中那柄短剑,却听得熟悉的一声呼唤:“冯娘子,好巧呀!”
冯香脂忙抬头看去,马上之人已经翻身而下,正是焦安。
“焦大哥!”
冯香脂万分欣喜:“你怎么来秣陵了?”
焦安爽朗道:“我家家主去山阴赴任,已急急忙忙先去了,我这是去给他做贴身侍卫,刚好路过秣陵,想着回来看看叔婶。”
冯香脂惊道:“你也要去山阴?太巧了!”
焦安讶异道:“怎么,你也去吗?”
“是啊,我师父让我去照顾孔家娘子,要去镜湖山庄。”
“那太好了,我们同路!”焦安露出憨厚而阳光的笑容:“冯娘子可愿等我片刻,待我与叔婶道个别。”
冯香脂忙连连点头。
半炷香后,两人已同乘一马,行在秣陵往阳羡的路上。
两人本就有情,只是焦安离开秣陵常驻建邺后相见时少,也难提谈婚论嫁之事。如今佳人在怀,两人却都不言语了,马儿也行的很慢,似怕打破这暧昧的气氛。
夕阳西斜,天色渐暗。
“冯娘子,我们在阳羡休息片刻,吃个晚膳?”
冯香脂微微点头:“嗯,都依焦大哥。”
“那,今夜要连夜赶路吗?”
“焦大哥去山阴,急不急?”
焦安沉吟道:“家主早就只身往山阴去了,我也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好,师父也叫我尽快赶往孔娘子处,那我们一会在阳羡歇息完,继续出发吧。”
如同话匣子被打开,一旦有了开端,话题便源源不断流出。
“山阴最近可不大太平啊,前些日子镜湖水战,不知冯娘子听说了没,阵亡了数千将士唉。”
“听说了,他们都说要不是两位剑仙出手,怕是要全军覆没呢。”
焦安笑道:“你说的剑仙,其实你认识的。”
冯香脂惊疑道:“怎么可能,都说那两位入敌阵中无人可挡,有一人更是一剑斩了水怪,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我一个小医女怎么会认得呀。”
焦安略略贴近冯香脂的耳朵,粗重的气息一时让冯香脂有些迷乱。
“悄悄告诉你,那两位剑仙,一位是诸葛稷公子,一位是秦溪公子,你说的一剑斩了水怪的,便是秦公子了。”
冯香脂身体有些酥软,
虽面朝着道路前方,却早已不留意路边在黄昏柔光中温暖的景致。
“诸葛稷……秦溪……这两个名字好耳熟,可我怎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焦大哥,你说的这两人,我真的认识吗?”
焦安直起了身子,笑道:“那一夜我请你到满福楼医治一位受重伤的姑娘,你可还记得?那姑娘的心上人便是秦溪,就是在纪峰带兵来时一掌破百甲的那位少年,陪他一起的,便是诸葛稷了。”
“哦!我想起来了!”冯香脂脑海中闪过那个害羞但高大魁梧的少年郎:“可是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啊。”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焦安眼前似乎浮现在牛首山战斗的情形,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天下武者,哪一个不想练就如仙人降世般的武功呢。
秣陵地处丹阳郡中部偏北,阳羡则在吴兴郡的最北端,东临莽莽具区大湖,往南过了吴兴郡首府乌程,便是余杭和钱唐地界。若是快马疾驰,自秣陵至钱唐不足一日可到,但似这两人一路耳鬓厮磨,需得耗费更多的时间。
在焦安与冯香脂一路南下之时,一驾牛车晃晃悠悠从吴县出发,沿着大湖东岸也往乌程行进,赶车的是诸葛稷本人,车内坐着的自然是庞薇。
祖奶奶年事已高,孟祝还是留在耕读之宅更好。
但往钱唐赴任,定然也不是轻松惬意的事,在祖奶奶授意下,庞薇便陪着一道同行。
两人早已用过晚膳,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戌时便快到吴兴郡与吴郡相交的东迁县,待牛车穿过小小的县城,背后零星灯火,眼前一片夜色。
“这段日子打北边来的流民更多了。”庞薇若有所思道。
“是啊,不久前的消息,说匈奴人刘渊蠢蠢欲动,不知是不是又在酝酿对京师的进攻。”
“唉,朝廷羸弱,内耗过多,兵甲不精,将士不奋。”
“薇薇可以上书谏言了。”诸葛稷边轻抽着牛背,边笑道。
庞薇一声冷哼:“几日不罚你,居然敢笑话我,待会儿手掌洗洗干净,那把尺好久没用了!”
“别,内子饶命!”诸葛稷立即服软。
车内庞薇噗嗤一声,正欲再笑话诸葛稷两句,却忽然轰地一声巨响,一株巨木横倒在路中央,直接阻断了整条道路,惊起一片飞鸟。
“怎么了?”车内庞薇惊问道。
这夜里没有月亮,却是个晴好的天气。
衬着微弱的星光,诸葛稷看清倒伏巨木的模样,应该本就是路边生长的树木,腰部有清晰地斧头痕迹。
诸葛稷望向四周,树影婆娑,杂草丛生。
“薇薇,看来遇上强人了。”
“哦。”庞薇淡淡回了句,波澜不惊。
“兄弟们别躲了,出来吧,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诸葛稷朗声道。
一阵窸窸窣窣,六七名大汉从树丛中跳出来,为首一人却并不魁梧,冷笑道:“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庞薇忽而一声轻笑:“好老土的说辞。此地该是吴兴郡地界吧,太守是谁?”
“顾秘吧。”
“顾家的?那这强人要帮顾家捉了?”
诸葛稷淡淡看了眼:“算了吧,看起来可能是北方流民。”
“行吧,一切听凭夫君做主。”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那拦路强盗的为首者愈发生气,怒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听声音他车里还有位小娘子,兄弟们,上!”
一众大汉齐齐怒吼,挥刀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