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三日之约还差一个时辰,崇明出现了。他刚进月洞门就看见摊在桌案上的《夙夜图》,忍不住细细欣赏起来。
即便见惯了世间名画,崇明也不得不承认,灵夙的画技已经和她二哥琰梧不相上下。天界无人不知,蓬莱二公子琰梧君好风雅月,其画技精湛,称得上炉火纯青。没想到他这个妹妹也深藏不露。
“还没到三日之约呢,殿下来早了吧。”
崇明抬头,见灵夙在二楼居高临下,手里转着他的洗灵笔。看她那随意转笔的样子,好似手里只是一件普通的玩物。
“这画是要送给你二哥的?”
灵夙默认。
“早就听你二哥说你画技出众,今日一见还真是。”
“还行吧。你运气好,我轻易不作画的,你却一下子就见到了两幅。挺有眼福哦!”
另一幅是《五陵源》,数月前她把困着毕参二星宿的画交给了崇明,崇明还未还她。
崇明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扬眉笑了笑:“那幅《五陵源》改日给你送来。”
灵夙把洗灵笔扔给他:“谢了,这笔不错,我用得挺顺手的。下次有需要再问你借,殿下应该不会吝啬的对吧?”
崇明:“……”
这下连晚煦都听不下去了,她从房中出来,提醒灵夙:“表姐,崇明殿下的六合笛还在你那儿呢。”
灵夙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有这么回事。”
晚煦:“……”
灵夙下逐客令:“殿下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不留你啦。晚煦难得来人界,我带她去书局逛逛。”
“有件小事。”
崇明伸出手掌,一颗种子在他掌心迅速发芽,长高,开出五种颜色的花来。那些话形似风铃,却比普通风铃花更小巧。恰好一阵风吹过,花枝摇晃,发出了悠扬的乐曲声。
这是一棵会闻风奏乐的仙草。
灵夙猜到了他的意图:“给我二哥的吧?”这和晚煦送给二哥那株闻乐起舞的花,正好相配。
“你二哥生辰当天我应该在北荒办事,没办法去蓬莱参加他的生辰宴。你遣人送礼的时候,顺便把这棵风乐树一起送去吧。”
“这是树?”灵夙不信,看着明明是棵草!
“假以时日,它会长成树的。”
崇明动动手指,风乐树飘进画里,被他种在了夜图中的汴河畔。
“琰梧见了自会明白。风乐树喜水,让他取出来种在水边即可。”
崇明道了别,拿着洗灵笔离开了。灵夙完全没心思管他,饶有兴致盯着风乐树左看右看。她挥挥手,院子里起了一阵风,画中的风乐树再次发出乐曲声。
“不错,在画里还能奏乐。二哥就喜欢这些玩意儿,他挺会投其所好。”灵夙按捺住想据为己有的冲动,“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我还真是有点嫉妒呢。”
“你若是想要,只要你开口,崇明殿下肯定拱手奉上。”
对与晚煦这话,灵夙不以为然:“你真以为他那么费心讨好我,是对我有意思?太天真了。”
“要不然呢?”
“要不然说你天真呢。你虽常年四处游历,但是你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在你身上动歪心思。等你经历得多了,自会明白的。”
晚煦不是很懂灵夙这番话。灵夙不过比她年长一千岁而已,这语气却像是看惯了沧海桑田。
“走吧,去万象书局。”
“那这画怎么办?”
“一会儿陶娘子会收起来送去蓬莱的。”
“表姐你好像很喜欢去万象书局,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书?”
“书好看是一回事,我去那儿是多想见见故人。”
“故人?谁啊?”
“晤……不好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二人闲聊着,慢悠悠离开了别院。
她们前脚刚离开,涂雀就睡醒了。他从匕首中飘出了,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有些扫兴。不过一看到桌案上的画,他的兴致又上涨了不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画里的人居然都会动,河里的水也在流淌,还有鱼不时地跳出水面。真是太好玩了!
涂雀搓搓手,拉起画的一端盯着看。他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画。看到夜图中的风乐树,他诧异极了。上面的花颜色都不一样,还会向他点头!
正当他看得如痴如醉时,一阵风吹过,风乐树上传来了乐曲声。他以为灵夙回来了,怕她责骂自己乱动她的东西,一紧张,腿一软,抓着画向地上摔去。
“哎哟——”涂雀喊了一声。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心瞬间凉了。画被他摔破了——沿着白天和黑夜的界线,碎成了两半。
“这可如何是好!”涂雀吓哭了。要是被灵夙和陶娘子看到,非得把他囚禁在匕首里几百上千年不可。他记得灵夙说过,这画是送给她二哥琰梧君的生辰礼物,一会儿陶娘子就要来取走送去蓬莱了。
担惊受怕半天,涂雀想了个歪主意。他变出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但画里的人
不会动。他灵力有限,变不出太逼真的,而且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事遮掩过去。他把假画卷起来放在桌案上,又把破了的真画卷成两份,跑去汴河边找了个地方偷偷扔了。
陶娘子回到别院,见灵夙画的《夙夜图》已经被卷好了。涂雀正笑眯眯看着她:“姨妈,我看这画的墨渍已经干透,就帮你收起来了。灵夙姐姐让你赶紧送去蓬莱,千万别耽搁。”
“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啊,你这小鬼头变这么勤劳了?”陶娘子略有怀疑。
“我要是不听话一点,你又该不让我出去玩了,我还想去看看郡主姐姐呢,好久没见她了。”
“只要你安安静静别惹事,我就放你出去。”
涂雀见她这态度,知道自己成功遮掩过去了,松了口气。他记得灵夙同意陶娘子在蓬莱仙洲小住几日再回来。画既已送出,等陶娘子回来,灵夙估计早就忘了画的事了。
想到这些,涂雀美滋滋地玩去了。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三更过后,打更的蒋老伯路过汴河,听到一阵动听的乐曲声。他觉得奇怪,这附近并没有勾栏瓦舍,河上也没有画舫经过,哪来的声音?
他循声找了半天,最后判断出,声音来自附近一座石桥底下。这下他更奇怪了,桥底石阶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幅被撕成两半的卷轴,卷轴的一半还泡在水里。他拿起卷轴,只见纸张滴水未沾,而且乐曲声好像就是从这卷轴中传出来的。
蒋老伯疑惑地将卷轴打开,他揉了揉眼睛,吓得差点昏过去。等他反应过来,丢下卷轴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默念阿弥陀佛。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怪事连连,连画都能成精!
跑了几十步,蒋老伯慢慢停了下来。他做更夫多年,怪事见得多了,胆子也比寻常人大很多。刚才他打开卷轴,乍一看画里的东西会动,确实吓坏了。但仔细想想,这幅画遇水不湿,还能发出声音,说不定不是妖邪而是件宝贝呢。
想到这些,蒋老板又折回去,拿起卷轴仔细查看。这一看他便确定,是宝贝没错了!画虽然被撕成两半,但完全不影响它的价值。他读书不多,他儿子却满腹经纶,拿回家给儿子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到了家,蒋老伯兴致冲冲地把儿子叫醒:“玉书,玉书你醒醒。”
蒋玉书睡得迷迷糊糊,看见父亲的脸近在咫尺,诧异:“爹?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以往父亲都是要到天亮才能回家休息的。
“快起来,看看这个宝贝。”蒋老伯从怀中掏出卷轴。
蒋玉书打开一看,顿时睡意全无。这是一幅会动的画,画中世界栩栩如生,和他在汴京城里见到的景象别无二致。
“爹,我是不是在做梦?”蒋玉书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生疼。看来不是梦。
这幅被撕成两半的画有点奇怪,一半画的是白天,一半画的是晚上,拼起来却正好严丝合缝。他细细查看,竟然在上面看到了他的心上人,邱岚月。
“岚月?这不是岚月么!”他指着夙图中的某处,“爹你快看,是岚月。”
蒋老伯一点都不惊讶,他早就看到了。他指着夜图:“不止有岚月,这还有你呢。”
蒋玉书顺着父亲指着的地方看,果然,这不是他么!
“我本来以为是有人丢失的,可是看到画上有你和岚月,我就想,或许是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们蒋家太倒霉了,心生怜悯,所以赐给我们一件宝贝。”
听父亲这话,蒋玉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