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太清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脸色阴沉。
七个儿女分两列站在堂下,噤若寒蝉,无人出声。
留在镇上的儿女尚不及半数。
他看了眼老三。
原配夫人所生的老大十多年前已离开小镇,老二本来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昨天却惨死在姓高的小子剑下。
“父亲,姓高的那边,就这么算了?”
老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年,父亲终于把走出小镇的名额给到了他,当然得在兄弟姐妹面前有所表示。
“算了!”
封太清咬牙切齿。
两行清泪险些夺眶而出。
可又得罪不起前来当说客的仙师,他又能怎样?
难不成放着家里其他子女前程不顾。
封家再有钱有势,也仅限于这片巴掌大的小镇。
走出这座小镇,封家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而已。
“你给我记住,你的将来在外面,我已经跟新的合作者说好,他们会给你一个很好的前途,千万不要辜负了为父的一片苦心。”
“明白了。”
其他兄妹用羡慕的眼神偷瞄着老三。
走出小镇的机会谁不想拥有,可名额实在太少,六年才轮一次。
大家也只能羡慕。
最让他们不忿的,就是最小的兄弟明明得到了这个机会,临了,临了,却死在了姓高的手上,白白损失了一个难得的名额。
“父亲就不能想想办法,把老幺空出来的名额补上?”
老三试探着问。
他也是帮同母兄弟打听。
嫡子优先,前些年的名额都被嫡子占了,几个庶出兄弟,早就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轮到他们,如今空出一个名额,谁不想争取。
封太清摇了摇头。
“不离没那个好命,可惜了……”
兄弟们脸上流露着失望。
……
锻炉里添了三四次火炭,再加上高长陵不断扯动风箱增加炉温。
一个时辰后,两截剑条总算烧得通红发亮。
给剑条退火只是第一步。
他将剑条从炉子里挟出来,两截迭放一起,放在铁砧上不断敲打。
火星绚烂如下起一场火雨。
震耳欲聋的敲打声把两个姑娘吸引到门口。
赤膊的高长陵在灿烂的火星中宛如神灵。
哪怕慕成雪这等见多识广的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这便是他们的神通?”
她用了心声密语,高长陵听不见她们的对话。
“应该不算神通,只是血脉天赋。”
阿竹同样用心声密语回答。
“这份本事若去了外面,一定大有前途。”
慕成雪有些感叹。
“他有机会离开?”
阿竹听出了什么。
慕成雪笑而不答。
过了好久。
“你教过他修行?”
阿竹神情忸怩。
“教过一路身法,身边没钱,只能用这种办法交换。
修行可不是我教的。”
她认真的解释。
慕成雪微笑着。
“不打算把他招揽回去,他这身本事,对你们用处不小?”
“我倒是想,没那资格。”
阿竹看着她。
慕成雪笑道:“别看我,我也没那权利,况且他跟小玄都那边有些牵扯,道脉不同,我也不敢轻易介入。”
“你师父也不行?”
阿竹又问。
慕成雪轻叹:
“师父更不好出面,涉及道统,身份越高,行事越谨慎。”
“我们倒不涉道统,可惜我说了不算。”
阿竹也在叹气。
有些惋惜。
慕成雪笑了,她从阿竹脸上看出了一些内容。
看破不说破。
“我想小玄都那边不会坐视不管。”
阿竹不太理解。
“那天照城还敢如此嚣张?”
慕成雪笑了笑。
“天照城自诩与那边同一道脉,出手抢夺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不过什么?”
阿竹再问慕成雪就不愿回答了。
毕竟这里不是外面,有些话,在外面不算秘密,但进了小镇,就得接受小镇的禁忌。
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用心声密语,在某些高境大能眼里,也跟扯开喉咙大喊没任何分别。
高长陵沉浸在锻打之中。
璀璨的火光映照下,有如神灵降世。
铁条上回馈来的力量夹杂着一股平和的剑意。
纷乱而庞杂。
在体内到处流窜。
铁砧上的两截剑条渐渐变凉,仅融合少许。
他只能将剑条重新投入炉子。
……
量身打造灵契兵器
从来不容易。
三十个大子价格不是白收的,世上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高长陵早有心理准备。
要不然“九重楼”会一拖十年方才打造完成。
若非如此,阿爷也不会因此丢了命不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连日来,除了吃饭睡觉,高长陵全身心都放在了重铸这把剑上面。
好在现在不缺钱。
吃食每天有镇上的饭馆送上来,他也没回宅子那边,更抽不出身去山里。
毕竟慕成雪一直跟着。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秘密展现在这个不知根底的女人面前。
所以这些天,他连用灵元灌注几门修行功法的想法都没有,生怕被人看在眼里。
他也搞不清楚当自己沉浸在内观照视状态下,外表会发生何等变化。
他更不知道,这些天,一直有人在铁铺所在山坡下晃悠。
碍于慕成雪寸步不离,别人不敢轻易靠近而已。
不过还是有客人光临。
剩下的十几把剑也卖出去六把,又有一千八小子进账。
两截断剑已完全熔合。
添加了一些精铁后,在铁锤下延展成了一根三尺有余的铁条。
剑身初具雏形。
神识中也多出了一把虚幻的小剑影子。
这让高长陵意外。
祖上传承的大铸炼经从未提到过这一节。
阿爷口传心授也没说起过。
他也能感受到铁砧下逐渐成形的那把剑剑魂的重生。
剑魂既在剑中,神识中出现的又是什么?
离十二天期限,只剩下四天。
高长陵可不想白白浪费慕成雪这个强有力的靠山。
清晨的天有些灰暗。
三伏也走到了末伏,眼看着有了秋凉的意味。
天空中积云不厚。
这种天气通常不会有倾盆大雨。
高长陵打算进山一趟。
四天后慕成雪便会离开,当然他可以找借口无法完成,利用她震慑那些觊觎九重楼的人。
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慕成雪何等聪明。
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如果因此让她心里有了芥蒂,也许不用别人出手,她就能轻易要了自己的命。
索性不如大方一点。
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
慕成雪的厉害之处可能不仅限于修为上,她或许与小镇有很深的联系,阿竹也在她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有意无意透露过一些信息。
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想起了一件别的事情。
那就是阿竹与天照城老人对峙当晚,山坡下传来的小曲。
斩杀封不弃那天,范长顺坐在对面重安铺子的门槛上,吹的口哨正是同一支曲子。
再加上小巷里范长顺突然现身。
几件事加起来,只说明一个问题。
范长顺不是普通人。
他一直在身边保护自己。
即使没有慕成雪这座靠山,只要范叔在,天照城也不能把他怎样。
稳妥起见,他还是需要更多灵元。
靠人不如求己。
慕成雪和阿竹都在铺子外面的屋檐下,躺在竹椅上,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