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遇。”

“如果下辈子有缘，我再和你说一声抱歉。”

记忆球中的我，在说完这句话后，眼神冰冷地径直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微光洒在了我那头也不回的身影之上，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再往后的画面，则彻底定格在了这么一幕。

阴仲没像之前那样，对着这颗记忆球看了又看，而是将那烟雾状的纸人，从记忆球里唤了出来，犹豫了大概四五秒后，才在心里说。

“这段记忆，还是给柳清影留着吧，到时候按照这一版，写个差不多的剧本，让她对小阎王也留存些许愧疚， 真真假假两个版本混在一起，又全是片段式的，她自己估计也分不清哪段是真，哪段是假了。”

第一二颗记忆球里，虽然只是很短很短的记忆，但至少还能让人知道，我在里面究竟保存了些什么回忆。

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记忆球，则被阴仲彻底损毁得只有些许画面，连接都接不上了，更别提从里面找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为了能让这一切显得真实一些，阴仲将这三颗玻璃球也保存了下来。

直到烟雾状的小纸人，去到了第六颗记忆球里的时候，情况才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

阴仲的意识刚刚探进这第六颗记忆球，便见到了如同毁天灭地般的一幕，一片狼藉的周围遍布各色尸体，像是刚刚打完了一场巨大的战斗，连天地都变换了颜色。

我一身是血地半跪在地上，仅用一把残破到好似下一秒，就要破损的宝剑，支撑着我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的双眼赤红，浑身上下若隐若现地，不断浮现出白色的蛇鳞，像是马上就要撑不住，要现出本体了一样。

一团巨大的雷鸣，在那漆黑的夜空之下，缓缓汇聚，好似下一秒，就要从空中落下。

瓢泼般的大雨，从空中倾盆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身上，将我身上的血迹洗去，却洗不去我的满身狼狈，反而像是一张无形地大网，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嘲笑着我身下的血迹，已经开出花儿来了，什么底牌都被打光，就剩下那无用的一身傲骨，凭什么还不肯低头？

我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现的一个巨大黑洞，又阴笑着，抬起头看了看上天。

我好似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依旧骄傲，依旧不屑地对着上天问出一句。

“你和我们能有什么不同？你不就是比我们早生了一些年，飞升的再早上一些，才坐稳了某个位置，得以藏在这三界之外装神弄鬼？”

“我早就说了，你越是针对我，越是想杀我，你的心中所想，便在我面前，暴露地越是彻彻底底，我只需要用两分力，就能看透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确实很怕，你一直都在害怕，总是害怕即便到了末法时代，万一出现一位万年不遇，注定会飞升的生灵，取代了你的位置，不是吗？”

“可你来不了人间，你对付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但你在人间选中的小马仔，我还是能与之一战的，我哪怕是同归于尽，哪怕是付出所有代价，我都会让他生生世世，被困在无间炼狱里出不来，这便是他招惹我的代价！”

“我连死都不怕了，你觉得你能伤害的了我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

在这暴雨之下，我笑得非常大声，笑着笑着，我的眼泪竟也跟着雨水落了下来，与之融为了一体。

天空中积蓄着雷鸣的声音，依旧在我头上愈演愈烈，可我笑着笑着，却忽然用那满是不舍地目光，朝着那只剩下一片尸海地身后望了过去。

我呆呆地看了好几眼，眼里尽是眷恋与不舍，好似在那片尸海之下，有我无法割舍得了的那个人，又好像，我对这人间的眷恋，全都藏在了那片尸海之中。

直到前方的那个大洞里，忽然伸出了一只青黑色的手来，像是有什么人，想要从这个大洞里重新爬出，这才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猛地收回目光，朝着前方看了过去，眼里的轻蔑，仿佛我才是那个最终的赢家一样。

“准提尊者，我敬你是沈知言的生父，即便你像条疯狗一样，追着我咬了千年，好几次差点将我置之死地，甚至把我害的尘缘皆散，走走停停，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乃至我这一路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有大半都是因你而起。”

“但我还是敬你是沈知言的生父，无论有多恨你，一直没有对你真的下过什么死手，总是在关键时刻，对你仁慈又仁慈。”

“但是这样，既是害了我，害了你，也辱了沈知言当年对我的一片赤诚。”

“我真的决定好了，我想要结束这一切了，如果只有我的死，能让你生生世世都在无间炼狱里出不来，如果只有我魂飞魄散，挫骨扬灰，才能了结这一切。”

“那——”

“我死的心甘情愿。”

“我只希望，不要再有无辜的人，被你们牵扯进来了。”

“准提尊者，你当年好歹也是昆仑的掌门，

可你做事的手段，真的好脏——哦不，你当年也是杀妻上位，你当然脏了。”

我的话音传进前方的那个黑色大坑里面，一道声音嘶哑的男音，立马劈头盖脸地对我回敬了一句：“你不过是一条小蛇，当年撞了大运才能进得了我昆仑的山门，你——”

可我已经不想和他废话了，在天空中的那道雷鸣即将落下之前，在准提尊者险些就要从大坑里爬出的那一瞬，我选择闭眼，以自我献祭的方式，直接自爆。

“这一切，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我身后那本该寂静，已经死透了的尸海里，忽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站起来了一个人。

在他见到巨大的光亮，从我身体里迸发出来的那一瞬间。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如同疯了一样地朝我跑了过来。

“不——！”

“不要！”

“柳清影，你是不是疯了？”

“你赶紧停下！”

本是眼神坚定，一心求死的我，在听到这道声音的那一瞬间，身体猛地一僵，不可思议地朝着身后转过了头去。

明明巨大的白光，照耀在我周围，我已经看不清朝我奔跑而来的那抹身影到底是谁，我的眼光却忽然有些湿了。

我动了动嘴唇，好似想要回应些什么。

但是上天，并没有给我任何道别的时间。

“砰——！”

足以毁天灭地的声音，宛若从四海八方炸起，不仅是眼前那个巨大的黑洞，被这股力量瞬间填平，就连头顶上，那即将落下的天雷，都被生生塞了回去。

本是一片死寂的四周，忽然重新变了颜色。

一朵嫩绿色的枝桠，缓缓从地上生起，好似为这片死寂，重新增添了新的希望。

只是原来狼狈不堪，半跪在地，还有很多话想说的我，却在顷刻间，化作粒粒晶莹剔透的碎片，在空中飘散着，又随风而去。

先前呼喊着我的那个男人，拼了命地朝着空气里扑去，想要将这些碎片全都抓进怀里，恨不得立刻将它们重新拼凑在一起，直至拼凑出他记忆里的我。

“柳清影，柳清影，你不会死的，你怎么会死呢？”

“你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你连疼都不喊的，你最惨的时候，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你那时都舍不得死，你现在怎么会死呢？”

“这都是假的，这全都是幻觉，是幻觉，是幻觉啊！！！！！！”

“你可是柳清影，你怎么会死，你怎么会魂飞魄散啊？不会的，这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神情已经接近半疯，无法言说的无力感，立刻蔓延遍他的浑身上下。

他的话说到最后，已经接近了哭腔。

亦如他觉得我不会死，我曾也认为，他绝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