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一路哼着小曲和裴迪回了宋王府,迫不急待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爹。
进了西风楼,却见李成器坐在堂中,眉头深锁。
他见阿宛和裴迪二人眉眼带笑地走进来,却视她如无物,只一脸严肃地问向裴迪:“裴公子,既已出了门,想必伤已大好了吧?”
裴迪虽有些不解,亦恭敬答道:“回宋王殿下,行动已是无碍!”
“那就好!”李成器一拂袖,正色道:“禁军统领王将军今日送了文书过来,命你即刻归营,明日一早即动身前往冀州城防报备!”
这一消息将阿宛满腔欢喜扎了个粉碎,裴迪亦愣在了原地。虽说那日秋猎时,有听到圣上和王将军商议要将选些禁军少年去往边境历练,可圣上说的,不是那些自幼长于长安洛阳的将士吗?将军明明知道他就是从玉门关回来的!
他无暇细想,问道:“只我一人吗?”
李成器微叹一口气:“去往冀州的,只你一人。”
阿宛却急了:“怎么才从玉门关回来一年,又要去冀州!听说那边契丹部一直不安分,最是凶险!”她转身扯着李成器的袖子哀求道:“爹爹……你……”
李成器一改往日宠溺神色,厉声道:“胡闹!军令如山,我一个王爷如何置喙?”
电光石火间,裴迪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对上李成器的眼神,脸上慢慢浮出悲怆的神色,惨然笑道:“阿宛,这不正好,我可以去找哥舒晃,彼此都有照应!”
说着,他拱手向李成器行了一个大礼:“这几日多有叨扰,多谢宋王殿下照拂!愿……长安之处,真能长安!”
李成器抿嘴不语,良久,颓然一挥手不再看他:“去吧,马匹在门外候着了。”
裴迪挺直了背,亦不再看阿宛,阔步向门外走去。
阿宛追了几步,却见裴迪越走越快,身影很快没入后花园的一片树丛花影之中。阿宛急得大喊:“裴迪,裴十三!”却听背后李成器一声怒喝:“回来!”
阿宛第一次见李成器动怒,眼里含着泪,却不敢落下:“爹爹,这是为什么 ……”
“为什么 ?你的鲁莽,又坏了大事!”李成器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案几。
阿宛一脸惶然,如受惊小鹿。
他顿时又心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日你未与我商量,自作主张把裴迪接到宋王府来养伤。旁人不知你我关系,只道如此行事是我的意思,一心想要拉拢裴迪。“
阿宛脸上由迷惑,转惊恐,再转愤恨,却说不出话,只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李成器知她已经明白,拍着她的手,叹道:“那日爹爹与你说过……身为王爷,连花钱都担心要被圣上疑心,何况是结交禁军的人!裴公子年纪虽小,家世显赫为人豁达,这次又夺了秋猎的头名,本就是禁军中的后起之秀……圣上参与三次政变,禁军的人心所向,正左右着这朝堂!他自己便是从这条血路杀出来,自然更提防别人!“
阿宛哽咽着不成句:“爹爹……那裴……会不会……有危险?“
他长叹一声:“毕竟是个可用之材……想来圣上也会多方查探虚实,不至于……但冀州凶险,他能不能熬到回长安,就看他的本事了……“说完,堂上一片沉默。
今日两人的欣喜若狂之语还言犹在耳,须臾间,二人便要远隔千山,不知何时相见。此时,后花园外一声长鞭裂空而响,马蹄声特特急疾而去,越来越远。
阿宛再无法面对这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五内愧烧,却已哭不出声。
裴迪走后,阿宛颓废了数日,整日只闲坐在梨园小院中望天叹气。
公孙娘自脱籍后,倒是甚少出现在梨园中,也不知忙些什么,倒是谢阿蛮现在与阿宛相熟了,常来这小院中陪她坐着闲聊,这才慢慢鼓起劲来。
这一日,阿宛正眉飞色舞地和她正说着龟兹苏幕遮假面舞会的见闻,谢阿蛮笑道:“那不是就是大唐上元节的玩法吗?只不过我们不戴面具,这样才看得清美丑……”
阿宛刮了一下她的脸:“才多大呢,就想着要看街上游治郎了……”
谢阿蛮脸上发烧,却还嘴硬道:“阿宛姐姐,你难道不喜欢?那日乐丞带着我们几人去刘相家贺寿献舞,席上有一少年郎应诗作贺,博了个满堂彩!诗文我不记得了,却记得他那长相,像月光一样,清华雍容,一见难忘……”
阿宛笑容微滞,有一瞬间恍了神,复又取笑道:“那你可敢问了名?”
谢阿蛮眯着眼努力回忆道:“好像……好像是叫什么王摩诘……”
心中那片白月光此刻跃出云后,清辉一片,照得心中那些细碎的心思再也藏不住了。阿宛下意识地握住手腕上那串小小的红豆,挤出一丝笑容:“ 那你快快长大,长大了去找你的如意郞君吧!”
说笑间,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是公孙娘。二人许久不见她,都惊喜地站起了身,向她迎去:“可算想起我们了!”
公孙娘不再做华丽打扮,淡扫蛾
眉,穿着窄袖的胡服,眉目舒展,气色极好。她笑着拉着她们二人的手:“今天回来,是和园中几个相熟的姐妹告别的……明日,我要启程去巴州。去此去山高水远,特来和你们辞行。”
消息来得突然,阿宛还没说什么,谢阿蛮先红了眼眶:“阿姐,你一定要回来!”
公孙娘爽朗一笑:“这是自然,我已在广德坊里置了一个小宅子,日后便要在那里安度余生。”她顿了一顿,眉间是藏不住的喜色:“这次去巴州,是要接一个故人回来同住……”
阿宛与谢阿蛮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出了声。
阿宛大胆问道:“阿姐,你现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嫁人了,是吗?”
公孙娘虽面色潮红,仍镇定自若道:“正是,我在长安困了十五年,他便在那里等了我十五年。终于,我们二人可以相见,我亦可成为他的妻。”
只短短几句,却是动人心魄的荡气回肠。
阿宛拉着公孙娘的手相视而笑,眼中虽渐渐泛出泪,但只觉得所有为她脱籍付出的代价,都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