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本是看中这一面临水一面沿街的场地,和长安西风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按着市场价还上浮了一成的租金;宋大磊原也同意,但签约时,他见阿宛一外地女子孤身前来,不免有了轻慢之心,便翻脸不认帐,非要抬高了三成的租金才肯再签,还口出秽语,极为孟浪;阿宛冷眼看着他的行径,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接着连日秋雨,这楼顶的瓦好端端竟漏水漏得极为严重,宋大磊见那满墙的雨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更有甚者,有一次他上楼时,一脚踏空了楼板摔了个鼻青脸肿,还把一楼的客人吓得够呛,直呼晦气;那底楼门面,又碰上了工部的人把这半条街的污水管子从他门前引了过去,在门口又挖又填,竟成了一个烂泥潭。
顿时,这座本不热闹的食肆,此时又破又旧又脏的,鲜有人至。
那宋大磊,左思右想,又厚着脸皮回来找阿宛,说要按原来说好的价格再租给她。
阿宛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宋老板,你是拿我开玩笑吗?”
她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大磊。
任宋大磊这样四十好几,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子,也被阿宛这打量的眼光看得有些发毛,不由恼羞成怒道:“我说这位小娘子, 这价格,原本就是因为我宽厚才能给的价……你之前,不也同意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
阿宛气定神闲地捂了捂铜胎景泰兰的手炉,眼底全是浓浓的嘲讽:“宋老板,如今你这楼外楼,已是这扬州城中出了名的不祥之地……近百年的老字号,在你手中竟如此破败……是不是,风水不太吉利?”
“你!”这话真的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他不由面红耳赤道:“你懂什么!……做生意总有起伏,不过是……”他眼珠骨碌碌一转,想到一个理由,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在下年瑜不惑,钱也赚够了,想要回家享享清福罢了!”
这理由听得阿宛更想笑了,看他样子,定是要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她也没空和他啰嗦,拿起火箸轻轻拨了拨手炉中的炭火,头也不抬地笑道:“ 宋老板,你可知道,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宋大磊皱着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阿宛这才抬起头,一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睛仿佛一只要噬人魂魄的小兽,嘴角勾出一丝浅浅笑意:“按龟兹人的说法,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宋老板,这楼外楼,我可以租,不过,要在原价格的基础上减三成!”
宋大磊腾地站起了身,慌了神:“这这……这也太狠了吧……“
阿宛也不看他,只捧着手炉不说话。
宋大磊咬着牙,脑子在飞速地盘算。原本阿宛开价就已比市价高了一成,如今就算再减,能租出去都比这样月月亏空的好。
想到这里,他又换了笑脸道:“你我谈了那么久的买卖,彼此都有诚意在……最多少个一成,皆大欢喜,如何?”
阿宛冷着脸看也不看他,只向着门外轻轻挥了挥手,赵庆闪进了门。阿宛对着他轻道:“赵庆,送这位宋老板出门吧,他定是不想谈了!”
宋大磊见她直接下了逐客令,脸上实在挂不住,不由恨道:“这位小娘子,你初来乍到就这样轻狂,我劝你还是多看看风水,认认人才好……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阿宛听到他话中威胁口气,心中冷笑一声,声音倒是放得轻柔了些:“宋老板说得是……我阿宛今日也把话放在这里,省得你下次又白跑一趟……你且听好,你若想再上门与我谈租金,由减三成,直接变成三成!否则,免开尊口!”
宋大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狠狠地拂袖而去。
赵庆默默看着他走出门去,凑近了阿宛轻声道:“这厮……女郎主你看,要怎么对付?是我再去揭几片瓦,还是再去松几块楼梯板?还是……去找那扬州太守……”
说到赵庆,李成器一知道阿宛在扬州,便指了他来这里做了她的护卫,正好陪着阿宛和这这个宋大磊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为人颇为不齿。
阿宛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哼道:“用这些手段报复他当时的轻浮孟浪,刚好半斤八两,谁都不是君子;但接下去……那就是看他和楼外楼的造化了!”
正说话间,裴迪悠悠然踏了进来,用下巴指了指门外,笑道:“刚才碰到了一脸怒气的楼外楼宋老板,可是在你这里吃了瘪?”
阿宛便笑着把她与楼外楼的恩怨说了一遍,听得裴迪笑得差点撑不住,捂着肚子道:“你这个狭促鬼!竟好意思说我奸猾!”
阿宛知道他是指那日他将泡了水的茶叶干脆窖藏之后压成茶砖高价贩到吐蕃,被她取笑为“奸商”一事,从容笑道:“佛里也有怒目金刚,不是吗?对手若是君子,才值得光明磊落地对待; 若遇到小人,不使点手段让人受教训,反而宽纵了他们! ”
裴迪心中一震,
这话,竟每一个字都落到了他的心里。他突然想起哥舒晃临走时留下的那句:“你们俩才是一样的人!“
旁观者清,大概就是如此。
裴迪嘴角忽然抿起一抹温存的笑意,看向阿宛的眼波温软如水。
阿宛却是浑然不觉,垂头嘟囔道:“之前在长安的西风楼,得来全不费工夫;但在扬州城里,我寻了个遍,竟也未见有长安一半开阔的楼坊!“
裴迪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会,轻道:“这扬州城里的风俗与长安颇不相同,更喜欢精致而有巧思的僻静之处,三五好友欢聚一室;商贾之间洽谈,更要避人耳目,曲径通幽;所以……长安那样的华楼殿宇,阔院敞庭,倒不见得为扬州所喜……“
他还没说完,阿宛便拊掌惊叹道:“是了是了!“
她当日一味沉溺于大曲组乐改为轻唱小曲的变化,却未曾想过随着这曲风的变化,扬州西风楼的布局都要随之而改变,这才是新瓶装新酒的玩法!
自此,阿宛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大刀阔斧地改了西风楼的平面布局图,这才带上赵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寻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