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云鹤这才慢慢踱了进来,坐在了正座上。
王维和王缙这才看到,跟着骆云鹤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身材削瘦腰如束素的男子,正捂着嘴忍俊不禁。
他们再定睛一看,不由呆了:这,竟是换上了男装的卢七姐,卢令月。
他们二家本为世交,父亲都在同处当差,王维兄弟二人与卢令月年纪相当,幼时曾是玩伴,对彼此都熟悉得很。
王缙乍一见她,竟有些惊喜。
平日里娇滴滴的卢七姐穿上了男装后,竟显得格外的飒爽俏丽。
而王维,一想到刚才薛至忠那些关于阿宛和西风楼的混帐话,都让别人听到了耳朵里,到底有些不适,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骆云鹤轻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向着王维微笑道:“前些日子送去的信,摩诘想必已经收到了吧?”
王维这才强撑着笑意拱手道:“承蒙骆大人不弃,再给学生这个机会!”
骆大人拈着胡须,意味深长地一笑,轻道:“要说不弃,那定是天……不弃,人不自弃,二者缺一不可,才有善果。”
王维猜到,这当中一定是有岐王的功劳 ,便略略点头道:“学生明白!”
骆大人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看向他身后的王缙,皱眉道:“这位小郎君……倒是气度豁达,颇有些机辩之才呀!这是……”
王缙听他所说“机辩之才“,定是刚才有听到他说的国子监二久,脸不禁烧到了脖子根,忙站起身恭敬地拱手道:”学生王缙,字夏卿,行十四……学生唐突,行事莽撞,还望骆大人莫要怪罪!“
骆大人哈哈大笑起来,连着后面站着的卢令月也一起笑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骆大人,见他并没有愠色,便大胆开口道:“摩诘,夏卿,是我,七姐!久违了!骆大人是我舅舅,素来最疼我了……若这学中大堂有众课,我有时也会来旁听的!“
说着,她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颜对王缙道:”夏卿,你做得很对!“
骆大人不由板起了脸,假意骂道:”七姐,越来越放肆了!我是念你们曾是旧识,这才带你过来厮见,可不是鼓励你们与人相争,切记,切记!“
卢令月吐了吐舌头,再不说话。
骆大人再看了一眼王缙,突想到一事,眼中闪过忧虑之色,犹豫着看着王维道:“不知你们二位……是哪一位要来这国子监?“
听到这话,王缙与卢令月具是一怔:难道不是两人一起上吗?
王维却是心知肚明。
他入这国子监之前,便知道这国子监的学生分萌监、举监、贡监三种,贡监又分为岁贡,选贡,恩贡和纳贡几种。
如今王家已经没落,朝中无人,是以举监,岁贡与恩贡无计可施; 而选贡则需要从县学中层层向上考,是贫家子弟走的路,考到国子监中往往已两鬓微霜; 纳贡是给商贾后代留的一条路,但所费之资往往以万金计,亦无法可想。
王维当时便是以萌监的身份入学,靠的便是崔日用的面子;齐国公的爵位若按品阶,每年会有一个萌监的名额。
如今,这一个失而复得的名额,已经是在岐王暗中周旋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王维略一沉吟,起身拂了指衣摆,拱手道:“骆大人,学生不才,曾得蒙入国子监又得众恩师倾囊相授,仍不得其法,三甲不入,可见我资质平庸; 倒是家中十四郎年少聪慧,博览群书,若能有幸入国子监学,想必定能谨慎治学,不负天恩!“
此言一出,王缙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维,双手竟微微发抖。
那日他刚到长安,暂住在道政坊小院中,王维便和他说已经打点好了,不日即可入国子监就学。当时他满心欢喜,竟从未想过,这个入学的机会,竟是要哥哥让给他才有的!
如果早知道如此,他就不会来!
卢令月亦是一脸诧异,悄悄扯扯了骆大人的衣袖,咬着牙嗔道:“舅舅!阿舅!是不是弄错了……”
骆大人拈着胡须瞪了她一眼:“莫要胡说!这样要紧的事,怎会有错!”
他转头看着王维,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齐国公府如今承袭一代,由崔宗之承爵为侯,虽未建府,亦可保举一位五族至亲入国子监。摩诘……由夏卿就学,可想清楚了?”
“正是……”
“不!我不愿意 !”
一声大喝,却是王缙梗着脖子,直直地喊了出来。
王维见状,面色一冷,正声道:“夏卿,长兄如父,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王缙只管低头不语,脸上全是倔强之色。
王维愣了一会,冷笑道:“那好……那我们俩个都不要上了!”
说着,他一掀衣摆,就要向外走去。
王缙顿时慌了神。
他太知道他这个哥哥了,看似清冷其实决绝,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王缙今日虽只在国子监呆了这一小会,但这长安城中的拜高踩低、明枪暗箭便已体会了七八成,他绝不能让兄长一人在长安捱下去,他也要变得更强大才对!
这个机会,绝对不能浪费!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
,拉住王维的胳膊,轻声道:“好,大哥!我去!”
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骆大人叹了口气,领着王缙去了后堂,先写了一个二百字的策论,几个老师略评了评,做主分到了诚心堂中,比起当年王维所在的广业堂,程度略要差一些。
想到哥哥如此天资,却因为自己放弃了入国子监的机会,王缙更是沮丧,在回道政坊取行囊的车上,一路垂头不说话。
王维瞟了他一眼,轻道:“夏卿,你今日之举……实在是幼稚!”
王缙猛地抬头,哀声道:“大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只有一个名额!如今这样……叫我怎么能安心!”
“你若三心二意,这才是辜负我,亦辜负了……恩师们!”
王维本想说岐王,转念一想,这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得好,省得多心。
王缙倒是机灵,反问道:“这个萌监的名额,可是骆大人帮的忙?“
王维不能说是,亦不能说不是,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又想起一事,嘱咐道:“对了……日后你碰到卢七姐,若她缠着你问我如今住处……你可记得要守口如瓶!既然早早退了亲……就不要再耽误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