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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弥补

裴旻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长安裴家老宅中。

裴家本是五姓七宗之一,在朝中根深叶茂,分支众多,官至三品以下的族亲们大多在老宅之外另置了府邸,但裴旻这一支因常年在边境各城戊守,倒是不曾在这长安城中另开新府,只是居于这老宅中的一进院落之中。

他进了府,并没有与其它族老厮见,而是径直去了自己院中。

众人原听说柳氏新丧,又得了圣上赐婚的消息,来慰问者有之,来打探者有之,正聚在正厅里等着他,却听仆众通报说他直接从角门进了屋,关上了大门谁也不见,皆摇头叹息。

是夜,却有一乘小小轿辇在角门处停下,叩响了门。

裴旻走出房间,瓮声道:“是谁?”

角门外扔进了一个有些年岁的小小荷包,他拣起一看,却是柳夫人的针线工夫,忙打开了门。一戴着帷帽的丽人自顾自踏了进来,轻声道:“裴将军……”

正是玉真公主。

她见裴旻手中正握着那个荷包,攥得紧紧握在手心,不由哑声道:“这个荷包……是我十一岁生辰那日……她绣给我的……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冷宫中可有可无的皇女,除了她和金仙,还有我三哥,没人记得我的生日……”

裴旻握着那个荷包,拱手垂头不看她,冷冷道:“玉真公主,你我虽有指婚,但孤身深夜拜访仍是不合礼数……臣就不陪殿下叙旧了,公主请回!”

他甚至,还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玉真公主心中一时如同猫抓,一把掀起了帏帽,露出了芙蓉一般的俏脸,美目中噙着泪,如同花瓣上的露珠。她煞白着脸,低声怒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抢月娘的男人,更从没想过要她的命!这一切,都是三哥哥做的主!”

她顿了一顿,哽咽着的声音飘忽如烟:“她……她是我今生……为数不多的朋友……”

裴旻愣了一愣,身上紧绷着的线条亦慢慢松驰下来。

二人之间静默良久,院中几缕月光与窗内透出的残烛并不足以照见彼此的神色,只有一片静到可闻呼吸的沉默。

少顷,只听裴旻幽幽叹道:“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字字淬冰,让玉真全身的血液如同冻结!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着实不甘心,迈上一步近乎疯狂地拉着他的手晃道:“那……那我们之间怎么办?我少年时心悦于你……我们,我们就要做夫妻了呀!”

她柔嫩如脂的指尖触到他常年练武的手臂,像是两个世界的碰撞,他筋骨分明坚硬如铁,如她常日里相伴的那些娇美少年们全然不同。

他带着决绝与狠劲,如同触电似地猛地挥开了她的手。

他恨她。

他厌恶与她的接触。

玉真甚至听到了他鼻中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哼,轻轻一声,却似一把尖刀,裂帛似地把她高傲的心劈成两半。

裴旻见她的手悬在半空中,微微生出一丝歉意,不由平声道:“天意不可违……公主请放心,殿下不过就是要一个驸马助你逃离和亲,臣必不敢辞!”

玉真再不言语,只默默地戴上了帏帽,挺直了脊梁向外走去。

她只想他看到骄傲的背影,而不是她奔涌而出的屈辱的眼泪。

她的少女绮梦,原来只是尘封于心,现在彻底化为齑粉。

而此时的裴旻,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顾着摊开手心看着那个秀气的绣着三叶柳的荷包,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什么?阿爹你也要离开长安了?

阿宛得了柳夫人去世的消息,满身伤感地来宋王府找阿爹寻安慰,却得了一个更让她沮丧的消息,手中的白玉杯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李成器叹息着放下手中镂空白玉杯,自嘲道:“这世间的贵人们,莫不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抬眼对上阿宛盈盈的泪眼,伸手轻轻抚了抚阿宛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阿宛,你应该为爹爹高兴才对……我终于可以脱了这樊笼,解了这看不见的枷锁……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都在这长安之外……“

他的声音飘摇,越来越低,仿佛是叹息。

阿宛立刻明白了他意中所指,不由一怔,旋即绽出了一丝笑容:“阿爹……这样想来,倒是 件好事……只是……”

阿宛低下头,扭捏起来。

李成器笑着弹了弹她的脑门:“ 只是什么?只是你想留在长安,陪着你的情郎,是吗?”

阿宛见李成器说得如此直白,索性也敞开了,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阿爹!我是真为难!摩诘他还有两年就是春闱,正在苦读……我们刚从北境回来,本想着接下去便可以安生在长安好好待一段时间了……谁知道爹爹你……”

说着,她声音顿了一顿,透露了几许担心:“……你离开长安……可是那狗皇帝故意要给你找些麻烦?”

李成器垂下头轻轻拂了拂那

月白的燕居服,心中正思索着是否要告诉她那晚发生的一切,一抬头,便看见阿宛那如同小兽一样灵动的眼睛正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只毫不设防、随时要被黑暗森林吞噬的小鹿。

他长叹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阿宛,你听我说……”

李成器从那日丹风门前玉真公主看到王维说起,一一道出事情的始末。阿宛越听越觉得齿冷——她的命运,竟在不知不觉中险些拐了一个大弯!

她原本以为的岁月静好,竟差点和摩诘二人落到天各一方的局面!

她原本以为与扈五娘早就称得上朋友,竟被她出卖!

她原本以为只是骄纵而已的玉真公主,竟是如此蛮横跋扈!

这样的长安,如何长安?

她渐渐团膝而坐,紧紧地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试图抵挡住心头的寒意与愤恨,身体却仍不住微微地颤动,连着牙齿也在咯咯作响。

李成器看着心疼,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宽慰道:“阿宛……没事了,莫怕,一切有你阿爹在……”他手心的温热一阵阵传来,终于止住了她的战栗,可是那一串串珠泪却不由分说地滚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有一个念头,让阿宛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呜咽着道:“阿爹……都是因为我……我果然是会给身边亲近的人带来厄运……阿爹……我好恨我自己!”

李成器这才明白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啐道:“傻孩子!我和你说了半日人心叵测,最后你竟怪了自己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