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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怨恨

扈五娘笑吟吟地放下了琵琶,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我就说阿宛是个侠女!”说着,她倒是毫不扭捏地在他身旁坐下,偏头问道:“宋王殿下,信上还说了什么?”

一股幽幽的香味自她身上飘来,就着夜风扑进了他鼻子里。

他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扈五娘今日并未浓妆,只松松地挽着一个堕马髻,一身碧色织金锦的襦裙配上了绛红提花绡的披帛,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李成器清了清嗓子:“萧郁可留在了契丹,他们几个救回了裴迪,与新可汗一道回长安,两国终于止戈,百姓终可安享太平了!”

扈五娘心中暗自叹服,莞尔一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女!阿宛的胸襟与气魄,别说我们,就是寻常男子也比不上!”

李成器心中得意,嘴上仍谦逊道:“她这任性冲动、不拘小节的脾气,也亏得你,还有李龟年等人能容得下!”

扈五娘乍一听到李龟年的名字,有一瞬间的失神,尔后又强定下心情挤出笑意:“怎么会……阿宛心地纯良,性情爽直,能做她的朋友,是五娘……和龟年的福气!”

李成器微闭着眼,从眸底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一动,试探道:“说到爽直,你和阿宛倒是颇为相投……当日你倒也是直言不讳,说心有所属,不为姬妾;现如今,你与你的那位心上人,可有成婚的打算?”

如同心上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扈五娘一时竟有些呼吸不过来,交握着放在膝头的手亦在微微颤动。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在彼时的西风楼已被李龟年击得粉碎,此时又像是被李成器的目光灼烧,如霜雪一般融化;她强忍着心头的悲愤,缓着声道:“宋王殿下说笑了……五娘一心醉心于乐技,如今又在这西风楼中管事,自得其乐,并不想嫁人……那日事有突然,胡言乱语,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李成器长叹一声,这大唐开明之风早已吹向女子深闺之中,上到玉真下到扈五娘,但凡能立身的女子,都曾表达过不想嫁人的意思,甚至包括阿宛。

扈五娘的回答,他倒也不甚意外,只深深地看着扈五娘低垂的眼眸,道:“人生苦短,你明白你所求何物便可!“

扈五娘慢慢地点了点头,紧攥的双手中,长长的指甲已在手心掐出了血印。

曲江池畔,西风楼院内凉亭中。

正值傍晚,夏日风轻,水波轻漾,如遍撒碎金。

今日正值休业,熙熙攘攘的院里此时寂静得只闻风吹叶动的声音,李龟年坐在那日阿宛告别宴上的亭子里,石桌上摆着一瓶翡翠浓酒和几碟小菜,喝得半醉。

他醉眼惺忪,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持着竹萧,望着那天外歇斜阳,咿咿呀呀得吹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恍惚间,有一个身着碧色织金锦的身影,正袅袅婷婷地逆着光向着他走来,他愣在原地,痴痴地问:“……阿宛,阿宛,是你回来了吗?“

那个身影一顿,几步迈近挥掌掠过,一把打落他手中的酒杯,青铜爵砸到地上青石板,发出“铿”一声清脆的金石声,碧绿的酒液泼了一地。

李龟年一下醒过了神,对上了扈五娘那双燃烧着十足爱意与恨意的眼睛。

她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你的阿宛,就快回来了!”

李龟年一愣:“当真?”

她一脸冷笑:“当真,十日后,她带着王维与裴迪一起回到长安。一个是她心中挚爱,一个是愿以命相交的知己……”她慢慢凑近他的脸,恶毒地笑道:“就不知你李龟年……在阿宛心中,是什么人?”

夜风一吹,再被扈五娘眼中的寒意一沁,李龟年的酒意早就烟消云散。

他缓缓起身,并不抬眼看向扈五娘,拂了拂衣襟,只慢条斯理道:“ 能在这世间路上同行一场,既是有缘人。”

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却更激怒了扈五娘。

“有缘人?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她似疯了一般喊道,用尽全力地向着石桌上一扫,酒壶与菜碟丁零郎当地落了一地,绿的酒液、赭的菜汁,将这汉白玉的石亭内泼洒得一片狼藉,再也不复纯净。

盛怒之下,她发鬓散乱,几缕青丝和着泪与汗粘在脸上,宛如白玉肌肤上的几道裂痕,凄美哀绝。她原本顾盼生辉的美眸此时满蓄着泪,充满绝望地盯李龟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终于摒出了她深埋心中的一句:“那我呢……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

李龟年心中微叹,这一刻,还是来了……

他转身,认真地看着扈五娘,缓缓道:“五娘,你于我,是这西风楼中志同道合之人,于技于艺,我们可堪知已……”

扈五娘的心仿佛一根脆弱的琴弦,被人用手轻轻拈起,却不知下一秒会发出什么样的音,只怔怔地看着李龟年的嘴唇一开一合,听见他慢慢吐出了锥心之语:“但你我的缘份,也只在这西风楼……我对你,无半点男女间的非分之想,也请你收起这些妄念,日后相见时,也为彼此留些余地。”

她听到心底喀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扈五娘终于回过了神,绷住一张脸不让眼泪掉下来,嘴角扯着诡异的笑:“妄念?妄念??……哈哈哈……”

她状似疯魔,笑声渐渐响亮,自顾自在亭中转了个圈,回身看着李龟年,恶狠狠地道:“李龟年,为了你,我不愿为宋王的侍妾; 为了你,我来这西风楼昼夜不停地忙碌; 我满心满眼都是你,都是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现在告诉我说,这是妄念??”

她逼近一步,眼中闪烁着明灭的火焰,直到贴近李龟年的身前:“ 我是长得不如她美,还是琴技不如她?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她??”

扈五娘见他仍不说话,愤怒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浮出的是哀怨与凄绝。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哀求道:“她……她已经有很多人喜欢了……你喜欢一下我好不好?好不好?……“

李龟年看着正在他怀里哀哀哭泣的扈五娘,僵住了身子,想抬手推开她,但夏日薄绢之下的温香软玉之躯,他的手竟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急得他沁出了一丝薄汗。

扈五娘隔着那薄薄一层绢布觉察到了他的汗意,却以为是他亦情动身热,又羞又喜,闭上眼垫起脚尖向他吻去。温软的唇刚刚触到李龟年,他一个激灵,再也顾不上其它,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扈五娘似站立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用一种锥心的目光望着他,红着眼眶,咬紧了牙关,沙哑着嗓子喃喃道“……你…为什么 ……”

迎着她交织着错愕、悲愤与怨毒的眼神,李龟年放开了扶在她肩上的手,站直了身,眼中波澜不惊,一脸冷漠:“你我都有今生要度的劫,你的劫,我爱莫能助!”

话音刚落,他就着那残阳斜影一步步向外走去,只留下清冷的树影覆住了扈五娘委顿于地的身形。

远远地,扈五娘听到晚风中送来他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对不起。“

但她苍白如雪的面容上,一双星眸燃着火,早已焚干了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