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宛和苏克莎哭够了,把崔宗之的素色锦袍上沾得全是涕泪,三人才慢慢分开。
终于,阿宛和苏克莎扭捏着地喊出了:“义父……“还不甚熟练,甚至有些尴尬,崔宗之笑笑说:“叫我阿爹好了,你们去了洛阳就知道,家中还有一个15岁的姐姐崔玉儿和7岁的小儿崔顺,小名十五郎,你们跟着他们叫我阿爹即可。”
说着,他指了一下王维:“按家中排序,你们唤他十三郞罢了。”
同时又转头笑着对阿宛说:“从此之后呀,十三郎就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师长,他会悉心教你们一些的简单汉字,你要对他尊敬有加。”
崔宗之对着王维面色一凛,目光突地严厉如刀:“你既是兄长,也是师长,之后应该如何相待阿宛与苏克莎,你读了那么多年孔孟之道 ,想必不需我再赘述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王维明白了舅舅的用意。他知道!他一直知道他对阿宛是何心意,因此才以这样的方式来点醒他!!
崔宗之转头不看王维,只对着阿宛说:“快叫十三郞吧!”
阿宛浑然不觉这其中的异样,有点不好意思地歪着头笑着对王维说:“我好容易记住你摩诘的名字,还没叫你几次呢,现在换成十三郞,还有点不习惯~“
王维勉强自己平静下来,眼神坚定而温柔地看着阿宛说:“初见时你说要叫我摩诘,说这样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一辈子,我也答应了。既然如此,我们说到了就要做到。“
阿宛眼前闪过初见时一身狼狈却温润闲静的少年模样,看看眼前这个目光如点漆,面色如玉的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王维再也不看崔宗之的脸,笑着拉着阿宛和苏克莎大步走向山下。
此时,清晨的南疆刮着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吹来的黑风沙,黄土的气息弥漫在空中,吹得驿道旁的白杨林梢沙沙作响。一行近十匹骡马的车队,慢慢走出苏巴什佛寺,嶙次栉比的黄泥房屋以及五彩的佛塔,大殿,慢慢被撇在身后。他们此去洛阳七千八百八十里,一路将历经焉耆、高昌、哈密,瓜州,凉州再入长安至洛阳,历经雪山,草甸,无人戈壁, 绿洲直到中原。
苏克莎横抱着一只雕花螺钿短颈琵琶轻轻扫弦,而阿宛也手持一只小巧的嵌银十孔排萧,缓缓吹响。曲调初起,苏克莎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每一音都如丝如缕。宛的双唇轻触笙嘴,乐音轻轻飘起宛如鸟翼轻舞,在风中如同飘散的烟雾。两人相和的音乐如同天山雪水般清澈,又如大漠狂风一样激荡, 在场的人都听着有些入迷,一时忘记了出发。
正在这时,听得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行人裹着风沙而来。崔宗之扭头一看,正是安西都护府的张掌书记,只得勒住马头虚于应付。风尘仆仆的张掌书记用余光打量一下行队的重重行囊,拱手贺道:“恭喜崔兄佛法大成!甚于当年玄奘之功呀!”
这一项大帽子下来,扣得崔宗之汗颜:“张兄实在过誉!在下只是礼佛时听普寂法师提起鸠摩罗什大师当年所译之经书因种种机缘有所轶失,深以为憾,因此才自告奋勇前来龟兹求助,与当年玄奘大师身负皇恩远赴天竺之行不可同日而语!”
王维听了暗暗咋舌,一个要扯上皇室,一个极力撇清,舌尖亦有刀光剑影。
张掌书记眼珠子骨碌一转,又凑近一些,神秘兮兮地说:“你可知,原寿春王,现宋王殿下已上表陈情辞让储君,称国难之时应立贤不立嫡。现相王已立为太子,宋王获授左卫大将军,兄弟和睦,四海归心呐!凭令尊大人与相王之交,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听到这里,崔宗之才知这大内之中又生变故。父亲于官场之上眼光毒辣,当年卖过人情给相王李隆基助他脱困于韦后的毒杀,现如今成了他们一家向上攀的登云梯。都护曹大人也是希望用替他们瞒下韦后令牌的人情来换一次登云梯吧。
崔宗之心中冷笑,却也挤出笑容应付道:“言重了,本是在朝之臣,就该为圣上分忧解难。曹大人和张书记远在安西,心系朝堂,此番忠心在下必向家父禀明!”
张掌书记满意地点点头,又挤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向他靠近一会儿,悄声说:“在下还有一份重礼要送给崔大人。”说着,他转头看向后面坐在骆驼上的阿宛和苏克沙,笑道:“刚才听闻两位姑娘弹奏的龟兹小曲,实在是绕梁三日。这两朵双生花一个浓艳 一个娇羞,崔大人好眼光!”
“你!!”崔宗之双手紧握马缰,气的指节都发白了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狠狠勒了一下马。马长嘶了几声,在原地来回不安的踱步。
这小人浑然不觉,嘿嘿笑着摸出两张通关文牒递了过去:“此去一路关卡众多,盘查严格,想必两位姑娘都是龟兹本地人,还尚未办理文牒。在下也不知两位姑娘芳名,那这两张空白文件还请崔大人笑纳,自行填上便是。”
崔宗之现下定了定神,这两张文书的确是雪中送炭之举,解了燃眉之急。现下趁这个机会,倒不如为两位姑娘立下正式的官方文牒,坐实义女身份。
于是他笑容可
掬地双手收下这两份文书,转头看向阿宛二人,又一脸凝重地对着张掌书记说道:”这两位是在苏巴什偶遇的故人遗孤。现故人仙逝,唯有收养为义女照拂一生。一女名为崔宛儿,一女名为崔乐儿,唯愿二人快活而已。“
张掌书记那龌龊的念头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得讪讪地笑了一下拱手道:“崔公子果然有大义!“崔宗之也实在懒得再与他周旋,又再三暗示会承下这情意日后报答,这才好容易摆脱了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