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经的。”许纬辰等大家的笑声平静了,缓缓地说道,“这一次去朝鲜事关重大,请朝鲜国王派兵和允许朝鲜百姓过江屯垦对抗击罗刹国侵略来说都是头等大事,一定要办成办妥。陈绳武当苏松布政使已经好几年了,张日曜在王京汉城当领事官也有些日子了,事成之后,这两人都要升官。所以,你们也要督促他们把握机会,万万不能轻忽。”
“行。”朱丹赤马上一口答应。
“对了,这次赴京,还有一件事情,说起来不算太重要,但也不算不重要,需要京城军机处配合推行。”许纬辰继续说道。
“什么事?”项绍宽问道。
“你们还记得张继宗吧?”
“就是那个龙虎山张天师?记得啊。”朱丹赤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对。我们之前把他送回龙虎山上清宫软禁,由张兴扬接手天下道教事务。这几年张兴扬一直在整理南直隶和江西、浙江、福建三省的道教宫观、男女道士。现在,总算有些成绩了。”
“哦?没想到张兴扬还能干正事。”项绍宽微微笑着说道。
“谁说我不能干正事?”张兴扬用细腻的声音说道,“南直隶和南方三省上万间宫观,几万男女道士都让我整理完了。不但道教,佛教的寺院和尚我也顺手给整理了。”
“哟,牛掰了啊。”潘兴的话不知是夸奖还是嘲笑。
张兴扬只管当夸奖听:“那当然。”
“你给大家详细说说情形吧,也好让大家知道你的贡献。”许纬辰一直很支持张兴扬的工作,也希望他能够负担更多的事情。
“好的。咳咳……”张兴扬清了清嗓子,十分得意地说道,“这几年我集中精力统计了南直隶和南方三省的道观、僧寺和僧尼道士的数量,并且研究了道观、寺庙的形态,发现了一个和大家的刻板印象严重背离的现象。”
“什么现象?”众人当中,潘兴好奇心最重,立刻发问。
“你说说看,你心目中的道观长啥样?”张兴扬反问道。
“长啥样?”潘兴挠了挠头,“就像武当山张三丰的玉虚宫,或者龙虎山张天师的上清宫那样,建在山上,山下有牌坊、山门,上山有石阶步道,山顶上有宫观、藏经阁,山后还有各种清修之地。”
张兴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对啦,这就是我们大部分人的刻板印象。其实这种规模的道观全国加起来都没有十家,寺庙也大抵如此。”
“是么?那实际情况是什么?”
“实际情况嘛,就是绝大部分道观,都是只有一个道士,或者只有师徒二人的微型道观,也有一些正一道观是道士夫妻二人。这种规模的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僧尼寺庙也差不多。”
“只有一个人的道观寺院?”这下连项绍宽都有些懵,“那不是和日本的寺庙一个德性。”
“就是一个德性。其实你们想一想,日本的寺庙会演变成一人寺庙,中国的道观寺院为什么不会?”许纬辰帮着解释道,“其实农业社会供养比很低,一个村子养一座庙观,也只能供一两个和尚或者道士。”
“对。我们刻板印象当中那些大型的寺庙、道观,都是像龙虎山上清宫那样,广占田地,收租度日的。”张兴扬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但实际上绝大多数寺庙、道观做不到这一点,中小型的寺庙、道观,里面从三、五个人到十来个人的,就做不到脱产,往往还需要种地养活自己。反而是一人型的微型寺庙,倒是可以靠整个村社的供养生活。所以寺庙、道观以微型为绝大多数。”
“哦哦,原来是这样。”潘兴似乎是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转过脸又问道,“那统计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许纬辰斩钉截铁地答道:“管起来。”
“费力气管这个干嘛?”潘兴还是不明白。
“当然要管啊。古代社会,朝廷主要的收入就是农业税和丁税,而遁入空门就是最常见的逃税方法之一。你要是不去管那些寺庙、道观,到时候里面能放下好几万人。”
“就是。当时我去龙虎山上清宫整顿教务的时候,就清理出上千隐匿其中的农户。”张兴扬颇为自得地说道。
“不光如此啊。”旁边的朱丹赤也搭话说道,“大家都读过《三国演义》,《三国演义》的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不就是黄巾起义嘛。而黄巾起义的开端呢,就是张角创立’太平道’,自封’大贤良师’,聚集起了几十万信众。这和尚道士要是不管起来,能闯出捅破天的大祸事来,汉朝江山就是这么亡的。你说说看,能不管吗?”
“这我们都知道,只不过……”潘兴皱着眉头问道,“每朝每代的统治者都会努力管理僧人道士,但到后来总也管不住,比如到了宋朝,售卖度牒成风。大家也都读过《水浒传》,里面的武松、鲁达犯了事,轻轻松松就能搞到度牒,扮作僧人行者,避过朝廷官司,最后还上梁山入伙。你看,就算你管,到后来也会有问题。”
面对潘兴的疑问,许纬辰也有些无奈,只得说道:“你说的当然也没错。
只不过,管理这件事情,主要还是看管的方式和水平。宋朝人管不好的事情,我们能不能管好,是现实出给我们的一个课题,我们努力去解决就是了。”
项绍宽怕潘兴再有问题,于是直接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管理?”
“管理方法嘛。明朝原有制度,在礼部之下附属僧录司、道录司,专司僧道之事,在两京之外,每府设有僧纲司、道纪司,每州设僧正司、道正司,每县设僧会司、道会司,层层管理。清朝沿用不变,我们也可以继续承袭这套制度。”
“承袭不变的话,那不还是管不住?”潘兴又性急地问道。
“基本制度框架承袭,不等于具体方法不变。”许纬辰摇了摇头,“我和兴扬商量,要对制度进行精细化改革。”
“精细化?怎么个精细化?”
“首先,对寺庙道观进行分级。无论寺庙还是道观,都分为特、大、中、小、微五级。少林寺、上清宫这种名山古刹,自然是特级。村里的一人庙观,当然就是微型。介于两者之间的,按照占地大小、人员多少区分,僧道十人以下为小,僧道十人以上,占地百亩以下为中,占地百亩以上为大。寺庙道观一旦分级勘定,就由僧录司、道录司发给勘合牌照,日后若庙观规模大小有变,需申报批准,其中’中转大’、’大转特’需礼部特批。庙观无论大小,一应僧道人等和所雇俗人仆佣均需造册备查,死亡还俗都要报知,和尚道士的度牒一律由礼部换发新式度牒,日后如有新增,也需礼部签发,地方官员不得擅自授予,以免度牒滥发。”
“哦哦,听上去还挺严格的。”潘兴点了点头。
“还有呢。以前明朝对僧道的管理粗疏,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尼姑、道姑没有针对性的措施。朱元璋时代曾规定’民家女子年未及五十者,不许为尼姑女冠’,目的是防止女性出家导致生育资源流失,以及防止尼姑庵变成烟花柳巷,但实际上这样做也没能阻止后来有些尼庵确实变成了风月场所。”张兴扬又继续补充道,“所以,我们对尼庵的管理要尤其严格精细。”
许纬辰马上表示张兴扬说得对:“不错。兴扬调查下来,南直隶和南方三省的尼姑数量并不多,大约将近四千人,平均下来每县不过十余人。所以尼庵的管理办法和僧寺不同,不设小、微两级,每县许设中型尼庵一所,且必须建于县城之中,全县女尼都要聚集于此,便于管理。现有一县之中有多间尼庵的,着知县督促僧会清理兼并,限一年之内完成。”
“哦,那道姑呢?也一样管理吗?”项绍宽问道。
“道姑就不管了。”张兴扬连连摇头,“道姑是可以结婚的,孙不二就是马钰的妻子,这你们都知道。”
“行,要我们去京城做什么呢?”
“我写了一份章程,你们带去京城,请大官人和镇业他们在北方推行就是了。”张兴扬说着,把准备好的章程递给了项绍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