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锡范的奏报内容很简单,但事情却有些复杂。
大半年来,冯锡范在山东剿抚并重,对流窜各地的盗匪加以治理,取得了不错的成效,整个山东境内的盗匪基本平息,连带附近河南和北直隶保定布政使司辖区的盗匪数量也迅速下降。
前不久,在平息盗匪的途中,冯锡范亲自带兵到达登州府莱阳县,在郊外某处剿灭了一股山贼土匪,斩杀了匪首,被裹挟为匪的百姓都释放回家。被释放的百姓中有个人请求拜见,说有机密事项告知,冯锡范一时兴起,便单独接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自称姓朱,叫作朱顺灯,是莱阳县朱家夼人,祖上是明懿文太子朱标第三子朱允熥。靖难之时,朱允熥有幼子朱载坤被太监王忠带出宫廷,隐匿民间,最后在王忠老家莱阳县落户,长大成人,开枝散叶,如今朱家夼有朱姓人家几十户。在前明时,为了躲避官府调查,朱顺灯的先人都跟着王忠姓王,清朝入关之后,不再担心受到迫害,所以族人都复了朱姓。
冯锡范在密折中说,这个朱顺灯还拿出了当年朱载坤身上佩戴的金锁和如意为证,如意仍在朱顺灯手上,金锁随密折寄来供军机处勘详。自己暂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也叮嘱朱顺灯不要和其他人再说起。
毛渊明看完这份密折,大为惊讶,寻思良久,问常镇业:“那依你看,此事是真是假?我们应该怎么处置。”
“真假难辨。”常镇业摇头说道,“这几年冒认朱氏子孙的人不少,我们后来以皇帝的名义颁了诏书,说凡在清朝治下为民的大明宗室一律不再承认,冒认的人才渐渐少了。”
“但这个好像又不太像是冒认。”毛渊明皱着眉头,一边努力思考,一边说道,“但凡冒认大明宗室的,必然是冒认某王府某支,都是选名气大的。朱标一支在靖难之后,已经绝嗣,距今已有近三百年,若不是深知其中掌故的人,很难冒认。”
常镇业看了看毛渊明,笑着说道:“那你是想把这一村子人给认下来?”
毛渊明连忙摇了摇头:“认下来肯定也不行,都说了’凡在清朝治下为民的大明宗室一律不再承认’,怎么能又认下来呢?”
“嗯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常镇业说完,摆了摆手,又继续说道,“不过,冒认别的王爷后裔和冒认朱标后人的性质还不一样。冒认宗室,无非是想图个富贵,申饬之后赶走就是了。冒认朱标后裔,怎么也有点影响现在的皇室正统地位。虽然就算朱标自己活过来,天下也不会交给他,但总得小心处理,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朱标一系还有人在。”
“说得也是。”毛渊明负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说道,“这个朱顺灯也是不知死活。他要是不跟冯锡范说这些,回家安安心心做个百姓,也就平安无事。他现在想要图富贵,还不知道这可能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还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让冯锡范将他全村人都抓起来,就当成盗匪余孽,秘密处决了拉倒。”经过长时间的军事斗争,穿越者们对古代战争的残酷性越来越适应,屠城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因此面对这几十户人家的事情,毛渊明毫不犹豫地想到了杀人灭口。
常镇业想了想,缓缓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说朱顺灯和他的村民们,到底是不是朱标的后代?”
“这怎么知道?现在又没有dna测序技术,哪怕要滴血验亲,也没地方去弄朱标的血啊。”
“我也知道没办法验证真假,可万一这些人真的是朱标的后代呢?”常镇业笑着说道,“我倒不是舍不得这十几户人家,只是万一他们就是朱标仅存的后裔,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朱棣和清朝都没有弄死的人,被我们给弄死了……”
“呃……”毛渊明没想到常镇业是从这个角度想问题,也不由得一愣,接着笑了起来,说道,“那你说,怎么办好。”
“嗯……这个朱顺灯好死不死,自曝身份,还送来信物要求验证。正像你所说,属于不知死活了。我看不如这样,让冯锡范先去告诉朱顺灯,朝廷要验证他们是否真是朱标后裔,将全村人诓骗上路,送往南京,交给老许。我们再写一封信,提前送到老许手里,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请他酌情处理。”
毛渊明听完一皱眉,问道:“那你觉得老许会怎么处理?”
“我们能想到的,老许也能想到,他应该不会处死这些人,但肯定有办法解决。”
“也行吧,反正这事情不要闹到京城来是最好。”毛渊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了,说到老许,他最近有信来么?他的县政改革试点搞得怎么样了?”
“诶,你还说对了,老许昨天有信送到,说是县政改革试点在浙江基本算是成功,可以向南直隶、江西和福建三处地方推广了。”
“哦?具体怎么说?”
“当初在南京开会的时候,老许提出来,要进行县政改革,一开始先在浙江试点。”
“这个我知道啊,开会的时候我也在。”毛渊明略微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老许、诚丘、书同他们都
说,明代一县之中,只有知县、县丞、主簿和典史四个官,而且大部分县并不足额配制,全国一千一百多个县,只有三百多个县设有县丞,一百多个县设有主簿,而典史则设裁不定,朝令夕改。这其实是对县级政务一种放任的态度,也造就了明清两代皇权不下县的状态。我们想要提高施政的效率,就非改革不可。”
“对,所以老许提出,要充实一个县的官员,把事情管起来。按照他的方案,县丞和主簿每个县都要配备,县丞为正八品,单独开衙,专司农桑水利,主簿为正九品,在知县衙中办公,负责文书往来,掌管账目、胥吏等事务,相当于县政府秘书长。另外,每个县都增设统计局,负责登记户籍、记录物候天象、采集水文资料,设正九品统计一人,中统、军统副统计各一人,各司其职。典史原本是不入流的文职小官,掌管缉捕、稽查狱囚,老许犹豫不决是否要保留,正好项绍宽说,有大批下级军官需要转业安置,所以最后决定予以裁撤,同时在县里增设县尉一职,为正八品,单独开衙,掌握一县治安、训练、缉捕等事,下设书记官和武库大使,分别是正从九品,负责兵籍登记、文书往来和军械管理等事务。”
“咦,我记得当时有个争议,说县尉不过是正八品,而军中的连长、连副是七品的职衔,未必肯接受八品县尉的职位。”毛渊明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是的,所以说要试点,看看那些转业军官们的态度如何。”常镇业点了点头,“老许在来信中说,试点的效果非常不错。一来军人地位本来就低,不要说连长了,就算是营长,见到科举出身的知县也要下拜行礼,所以当个八品县尉,居于知县之下并无什么问题;二来,在军中,连长算是个屁大的官,带兵打仗很累,还要流血牺牲,转任县尉之后,却成了一县之中的’三老爷’,威风凛凛,俸禄虽然比在军中时少一些,但却可以从老百姓那里刮油水,反而更滋润。”
“啊?新制度刚开始实施就已经开始刮地皮了?那日后还了得?”
“哈哈哈哈,刮地皮是我说的。其实暂时来说,不需要刮地皮的。试点的另一个特色正是提高官员薪俸,正八品的县尉,年俸一百二十两,比之前的三十六两高出一大截,我相信暂时是不用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