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陈上川的儿子陈大定?”郑克臧打量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脸严肃地问道。
“是。父亲差我来送信,说派其他人不放心。”陈大定非常沉着地答道。
郑克臧点了点头,打开手中的皮囊,取出里面的信,仔细地看了看,又递给身边的项绍宽。
项绍宽读完,又问陈大定:“你父亲在信里说,大明与阮有豪的联军,已经顺利攻克清化。打仗的过程还顺利吗?伤亡如何?”
“这位大人是项委员吗?朱都督嘱咐我,常在王爷身边坐着的是项师傅,要我多多请教。”陈大定说完,向着项绍宽深深地一揖。
陈大定说话,有非常浓重的粤西口音,因为从小随着担任高廉雷总兵的父亲陈上川在粤西生活。不过,对于生长于广州的项绍宽来说,粤西口音虽然有些特别,但始终还算是粤语的范畴,听起来不算特别费劲,只是关切地问道:“你既然是武将出身,也不需要那么多繁礼缛仪了。战况到底如何,细细说说。”
“是。”陈大定定了定神,说道,“我军和阮军的联军,一个月前渡过兰江,攻打乂安,遭到守军顽强抵抗,一时难以攻克。父亲与阮有豪商议,认为我军有海上补给途径,毋庸担心被敌人截断后路,便放弃乂安不攻,直接北上围攻清化。清化守备薄弱,而且未曾料到天兵骤至,只守了不到两天就开城投降了。至于伤亡,我军阵亡几十人,受伤数百,父亲说会有详细军报题请抚恤。阮军伤亡未详,以我看到的情形来说,大约也是数百人。”
“嗯,说得不错。”项绍宽对陈大定的回答很满意。这个年轻人,口齿清楚,思路清晰,如果得到父亲的家传还能打仗,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那我再问你,你父亲接下去的计划如何?”郑克臧也很欣赏地看着陈大定,继续询问。
“我出发之前,父亲关照说,兵贵神速,若是王爷问起,便说我军以水师之便利,沿海向北,攻取海阳镇,请阮军从内陆进军,进攻兴化镇。这两处一旦攻陷,加上王爷和曾都督的大军,就能四面合围升龙,黎朝君臣插翅难飞了。”
“你父亲的这个想法很好,与我们不谋而合。”郑克臧满意地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稍后我给你父亲写一封回信,你带回去给他。明天就出发,切莫误了军机。”
“是。”陈大定又朝着郑克臧和项绍宽作了一揖,“那我先下去了。”
陈大定转身下去,自有书记官安排住处饮食。项绍宽马上转过脸来问郑克臧:“克臧,你看这事应该如何调度?”
“他们仗打得好啊,而且想法和我们一样。我们可以再助陈上川一臂之力。”郑克臧马上兴奋地答道,“前几天莫敬光派来的那个’威远将军’莫敬晭,虽然看上去不像能打仗的样子,但却是莫氏宗亲,能用来号召士民百姓倒戈。”
“嗯,海阳是莫朝太祖莫登庸的出生地,也是莫氏家族的根据所在,若是莫敬晭前去,哪怕不带一兵一卒,当地士民百姓也会大开城门喜迎王师。”坐在一边的朱丹赤插话道。莫登庸生于海阳这件事,哪怕是文史大拿如朱丹赤本来也并不知晓,但朱丹赤生性对这些事情特别留意,早已向莫敬晭打听清楚。
“说起来,莫敬晭这个莫氏远枝宗亲,要不是我们大军到来,他还只能托庇于宣光镇军阀武公俊门下,做个苟延残喘的门客。如今武公俊还算识相,接受招抚倒向大明,莫敬晭还有那个莫敬璹,才能回到莫敬光手下,当上将军。没想到现在还能派这用场。”
“少爷,莫氏宗亲虽然百无一用,但对我们来说,却是统治安南的必须。”朱丹赤微微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郑克臧和朱丹赤相处久了,也渐渐知道朱丹赤喜欢显摆见识的性格,故意问道:“哦?朱大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啊。少爷,你知不知道,大明永乐年间,曾经派英国公张辅率军,征服安南,将安南归入大明领土,设立了交趾布政使司?”
“这谁不知道啊,英国公张辅武功盖世,征服安南便是他的毕生杰作之一。”
“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何大明对交趾的统治只维持了二十多年,便被迫放弃了?”
“这我也听说过,好几个人都跟我说,当时安南百姓不服王化,清化豪族黎利趁机发动叛乱,先后击败明将王通、柳昇,斩杀数万。大明宣德皇帝听闻此事,觉得再在交趾用兵,空耗国力,于是便下旨放弃交趾。黎利顺势称帝,便是今日黎朝之太祖。”
朱丹赤点了点头,说道:“黎利叛乱,虽然是其野心所致,但大明在交趾之施政,也多有差错,才令安南人心离散,变乱四起。当初大明是以胡朝篡夺陈朝江山之故,以为陈氏重夺江山的大义名分出兵安南的,但事成之后,又以陈朝子孙被胡氏杀戮殆尽,无可继承为由,在越南设置都布按三司,直接统治安南。当时安南人虽然也读儒家书籍,但能书汉字者已经不多,能说汉语者更少,以内省之法统治安南,自然民心不附,变乱四起。”
郑克臧轻轻叹了口
气,问道:“我记得当时毛大叔也对我说起过差不多的话,我们现如今与英国公张辅当年相差仿佛,也是以讨伐黎氏叛逆、为莫氏重夺江山为名进军,不知道会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这倒不必担心。”项绍宽接着话题说道,“早在出兵之前,我们已经商议过这事。等攻陷了升龙,让莫敬光重建莫朝,但要将高平、谅山、莱州、老街、万宁等边境各处险要划入大明。这样一来,莫朝对大明而言无险可守,处于兵家绝境。”
“嗯嗯,师傅,我还有各想法。”郑克臧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个主意。
“你说来听听。”
“我们这一次攻打安南,除了讨伐黎氏、帮莫氏复国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打通红河航路,直达云南,进剿吴世璠、郭壮图。我们大可以以此为借口,在红河沿岸广建卫所,占据交通要隘。等我们剿平了吴氏残部,就从云南顺流而下,一举消灭莫氏。”
听郑克臧这么说,朱丹赤马上想要说什么,项绍宽却是微微一笑,示意朱丹赤不要开口,又缓缓地说道:“你说要在红河沿岸建立卫所,确实是个好办法,由此我们就能控制安南的水运。不过,我们暂时还不能消灭莫氏,要保住莫敬光这块招牌。没有了莫氏对士民百姓的安抚,我们就难免重蹈当年的覆辙。”
“为什么?”
“你想啊。这些天我们见过的安南人,十个里没有一个能说汉语的,就算是读书识字的士大夫,也只是会写汉字,很少有会说汉语的。语言不通,我们看安南人是异族,安南人看我们也是异族,只要生活稍有不顺,必定民变四起。”
“那我们不能开学堂教他们读书识字吗?”
“可以,但需要时间,少说也要二三十年。二三十年之内,我们需要莫氏君臣替我们守着这块土地。有莫氏君臣在,安南人就没有那么容易起来造反。”项绍宽一如既往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打仗,但现在不是在安南用强的时候,用些柔软的办法,反而事半功倍。”
“嗯嗯。我明白了。”郑克臧连连点头,“那我们攻陷升龙之后,应该如何处置黎氏君臣?”
“这个你许大叔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把黎氏皇族和郑氏权臣一家都送去南京。”
“这又是为什么?”
“我们把黎氏这张牌握在手里,就能更好地威胁莫氏,让他听话。我们今天能助他莫氏复国,他日也可以助黎氏再夺江山。”
“哇,这简直是连环计啊。”郑克臧惊讶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