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突然停下脚步,显然是顾虑着什么忌讳之事。我见状,便主动开口:“你心中的疑虑尽管说出来,我会自行判断其真伪。”
听我这么一说,那人才略微放松,缓缓道:“我猜测,在那阴阳师销声匿迹的数年里,他是在竭力寻找修复受损妖魂的方法。依我看,那妖魂很可能是一条蛟龙。”
对于他的推断,我心中暗自赞同,毕竟除了蛟龙,恐怕也没有其他生物能引发地下暗河淹没矿坑这样的异象。见我沉默不语,他接着分析:“自从那阴阳师重现江湖,他就始终紧盯着哑巴不放,用尽各种手段欲将其带走。尽管屡次失败,但他对哑巴的执着并未减退,甚至不惜与鬼子联手,做出后人所不齿的事情。”
哑巴显然对此心知肚明,最终选择以自我牺牲,炸成碎片,也不让对方得逞。而那人极可能已想到用活人替代泥塑,以诱出妖魂的计策。哑巴身上定然有着某种特殊之处,才使得那人对他如此锲而不舍。
我思索片刻,提出疑问:“据我了解,哑巴的遗体失踪了,是被那人拿走的吗?”
他看向一旁的白春孟:“正是白春孟为哑巴收敛了遗骸。它曾不顾一切要救哑巴,却被哑巴困住,待它冲破阻碍赶到小庙时,哑巴已不幸遇难。白春孟便带着哑巴的遗体离去,只是哑巴所掌握的秘术似乎被他人取走,至于那人是谁,我也无从得知。”
“原来如此。”我微微点头,“你有八座妖坟的具体信息吗?”
他随手朝车窗外一指:“从这里向东三里处,有一座坟墓,你去挖开,里面就有你要找的东西。”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向窗外:“有人告诉我,四月初八那天,山君庙会开放。这消息属实吗?”
他沉吟道:“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位阴阳师当年未能成功,原因之一就是八大妖中有一只始终对他抱有疑虑,不愿配合。倘若你能获得那只大妖的支持,或许可以借此打击你的对手。”
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难怪对手行事有些自相矛盾,症结原来在此。只要八大妖并非铁板一块,我便仍有扭转局势的可能。
我刚在心中盘算,那人便已洞察:“我知道的情况已全部告知于你,如何行动全凭你自己决定。”
我由衷地道谢,随后他便在车内悄然消失。我按照其所述方向驱车前行三四里,却未发现任何坟墓踪影,只好掉头返回。心里琢磨着:“他说的东三里,难道指的是这片荒草甸子?”
眼前这片广袤的荒草甸子,便是东北平原常见的景象。待到草木繁茂之际,荒草能长至一人多高,人在其中如同隐形。此刻虽积雪消融大半,但枯草之下仍遍布泥水,潜藏深坑,要在这样的地方找一座坟墓,无疑是大海捞针。
我在草甸边缘徘徊良久,终决定请白春孟相助:“看看能否找到那个鬼魂,她愿意见我吗?”
白春孟却摇摇头:“她说不愿意见你。若想找到她,你只能自己推算她的位置。”
“嗯?”我眉心紧锁,疑惑溢于言表:“她这是啥意思?”
白春孟接话道:“那丫头说,九星九劫头一遭就是封卦劫。你要没撞上这玩意儿,找她就跟玩儿似的。但你要真中了封卦劫,那就只能认命,在金坑子里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遭殃。”
听罢此言,我脸色陡然阴沉:“这话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白春孟回道:“说是当年埋她那人告诉她的,还让她在这儿等你。哎,你真中了封卦劫?”
我朝着荒草甸默默点头,白春孟惊得一愣:“那可是专门用来遮蔽天机的玩意儿啊!你究竟得罪了哪个大神?”
“别废话!”我心中早已烦躁不堪,哪有闲工夫跟他掰扯这些。
我一跃上了车,径直驶入荒草甸深处,寻了个干燥处停下,人则坐到车顶,取出三枚大钱。
躲藏在李晓龙家的半个多月,我始终未能破解封卦劫,如今天色渐晚,我还能在日落前破除这厄运吗?
可若不破,艳玲、老刘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为了他们,我必须搏上这一把。
我抽出卷山龙刀,横置于身旁,右手捏着三枚大钱在空中晃悠几下,随后抛向车顶。出乎意料的是,三枚大钱落下之际,竟如砸在玻璃上般瞬间粉碎,铜片散落一地,我也傻眼站在那里。
这封卦劫,比之前更狠了!
几个月前,它还只是让我算卦屡屡失败,无法窥探过去未来。短短几个月后,封卦劫竟直接剥夺了我起卦的权利。
连卦都不能起,我还怎么推算天机?
难不成劫数也会随时间推移愈发强大?
不,我现在遭遇的才是真正的封卦劫。
劫数,意味着命中注定的灾祸、大难,甚至是生死大限。
先前虽被封住卦象,我并未遭遇实质危险。然而进入金坑子后情况迥异,我算不出那只鬼魂的墓穴位置,不仅艳玲和老刘面临生死,我自己也可能被困金矿。这才是真正的劫数。
我手中仅剩的三枚大钱已悉数破碎,再想用金钱卦,只能拿一元硬币凑合。未经命数滋养的普通钱币,对付日常琐事尚
可,碰上关乎生死的大事,根本承受不住天道之力,即便不碎,也断无结果。
正当我急得团团转之际,张晨心递来一枚“吞天买命钱”:“用这个吧!这是我最后一枚了。”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吞天买命钱”,在手中连摇三次,随后手腕一抖,将钱掷向空中。不待三枚大钱落地,我反手一掌猛击胸口,一口心血顿时喷薄而出,直击空中的“吞天买命钱”。
三枚大钱在血雾冲击下,激起阵阵嗡鸣,再次升腾空中,血光在大钱边缘弥漫开来。三枚大钱宛如三只血眸悬停空中,突然,晴空霹雳炸响,原本试图冲破天数的卦象瞬间被雷音震碎,三枚大钱凌空崩裂,碎片如暗器般疾射向我面门。
我右手提刀一横,护住双眼,铜板碎片接踵砸在刀面上。卷山龙刀孔中瞬间闪过几道火星。我抬头凝视天空,忽觉周围景象竟泛起一阵模糊。老天爷是要我以双目为代价,才能重演此卦吗?记得爷爷曾言,陈家卜筮之术虽精准如神,但断不可以此维生。卜卦算命,乃是苍天赐予盲人的谋生之道,那些擅长卜算之人,往往双目失明,即使是卜算界的翘楚,亦难逃此定律。
我本无意成为卦师,怎奈何老天偏要夺我视力?
我仰望天际,不禁放声大笑:“天道法则,去你的吧!老子只是想救人性命,卜上一卦,你就要挖我眼球?连个前因后果都不问清楚?”
“你不让我用卦,老子今天偏要看个究竟!”
怒火中烧之下,我挥刀直指自己的眼皮,狠劲一压,鲜血瞬间自眼睑涌出,将视线染成一片腥红:“唤——鬼——瞳——”
张晨心惊恐万分,跃上车顶:“陈满,你疯了吗?快停下!咱们一起想办法,别用禁术啊!”
“唤鬼瞳”,乃鬼眼邪教中的禁忌之术,使用者将自己的眼睛与附近的孤魂野鬼交换。此术具有强制性,只要有游荡的亡灵在侧,便无法抗拒,术法会强行实施交换。换得鬼瞳的阴阳师,如同打破了阴阳之间的隔阂,一双鬼眼既能透视阴阳,又能洞察天机。然而,唤鬼瞳的代价,是在命运中埋下一场浩劫。天意不容阴阳颠倒之事,必将对阴阳师降下足以致命的重大灾难。
这场劫难可能不会即刻降临,却必定在命运中等待着你。换得鬼瞳者,永无法预见自身的劫数,无异于以生命换取秘术。
换眼后的结果如何,是否值得,全凭阴阳师自我权衡。张晨心死命拽住我:“陈满,快住手,禁术万万动不得!”
我缓缓抬手制止她:“晚了,你再阻拦,我这双眼可就真瞎了。”
张晨心不敢再动,我反倒反过来安抚她:“换个眼睛,也许还是好事呢,万一碰巧有个罗刹鬼路过,我岂不是赚大发了?”
虽然我看不见,但能听到她在抽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哈哈哈……我发现你也跟艳玲一样,一急就冒出东北腔。”正笑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果如先生所言,你选择了最为艰难的道路。”
是女子的声音?她将我引入封卦之劫?
我心念电转,视线随之逐渐清晰。待一切尽收眼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双眼泪血的女子。
我与她交换了眼睛,她并未取走我的眼球。
她失明了,我拥有了鬼瞳。
我注视着她,她再度开口:“无需惊讶,我在此等候,只为将双眼赠予你。你开启鬼瞳,既是你的运,亦是你的劫。”
我深沉地问:“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等我?”
那女鬼声音飘忽,如风中残烛:“你可曾听说过李晓霞?”
我瞬间瞪圆双眼:“那个哑巴的妻子?”
李晓霞凄然一笑:“我真该当初就跟哑巴离开。那样哑巴就不会死,我爹娘也不会遭难。若我当年胆子再大些,哪会有这许多悲剧。”
“死后,我被丢在这片荒草丛中。那时我只能望着天空,双眼始终无法闭合,谁也无法挪动我的尸体。怨气太重,连孤魂野鬼都不敢近身。”
“我在荒草间躺了一整年,尸体竟丝毫未腐。再过些日子,我或许就能变成僵尸,去手刃那些仇人。我一直在期盼着变为僵尸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