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程橙是如何做到的，陈戈只能再三庆幸，自己那天晚上没睡觉，无聊点进了那几个视频里。

下一个镜头程橙要换白发的造型，衣服也需要换，地点则是在山上一个不知名的山洞前，提前有道具组的老师用人造雪将场地铺满。

这一幕比刚才那一条，白衣女子的年龄老了六十岁，但苍白的只有她的头发，面容没有丝毫变化。这也是这个人物最难的一点，需要演员在没有特效化妆的情况下，展现六十年的阅历变化。

程橙看着自己华美的紫色衣裙，思虑一二走到了陈戈旁边：“导演，这个地方我想改一下。”

陈戈最害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演员想改戏。

他心里打了个寒颤，但鉴于程橙刚才的优秀表现，陈戈表示还是愿意听听看，她要改动什么地方。

程橙提了提自己的衣裙，“我觉得按照角色现在的心理，不会穿这么华美的服饰，她已经超脱三界外，这种俗世意义上的美，我觉得会让角色显得没那么淡然。”

陈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你的意思是，想换一件朴素的衣服？”

这种要求在他的拍戏生涯中，简直是闻所未闻。

几乎每一个明星，无论男女，都希望自己可以在戏里穿更好看的衣服，拥有更好看的妆容，更精致的造型，甚至会出现某个明星不服气另一个明星的妆造，故意使绊子的。

像程橙这种主动要求换朴素造型的，他是真的没见过。

“当然好，当然好，”陈戈示意旁边的服装老师，“带程橙过去看一下衣服，让她自己选一件合适的。”

临走之前，程橙又补了一句：“陈导，我可能会改一改衣服，您介意吗？”

陈戈当然没有意见，不过带程橙过去的服装老师在心里倒是冷笑了一声，还说不是想艳压，自己改衣服，那还不是往好看了改。

她没想到到的是，程橙真的选了一身灰紫色的衣服，还在衣裙上撕坏了几个口子。

“麻烦老师，”程橙把手里的打火机递给服装老师，“我想给袖口和裙边增加一些陈旧感，比如说烧伤的边角，还有泥土。”

交代完衣服，程橙拿起旁边的卸妆水，把自己脸上精致的眼妆擦掉，下睫毛卸掉。用手指沾了一点口红，看似随意地在眉心抹了一下。

一个有点疯癫，但又过分艳丽的角色跃然镜中。

不仅是看了她变装过程的服装老师，连陈戈导演都是面露喜色，连忙让摄像准备。

纷纷白雪落在女子的发梢，肩头，女子伸出手想接一片雪，却又立刻收了回来，眼中出现癫狂的色彩。

笑声从低沉到亢奋，转而演变为撕心裂肺的哭声，女子在雪中脚步凌乱地走着，最后颓然坐在了山洞前。

一滴酝酿了许久的眼泪从左眼落下，而她的右眼却像是解脱了一般，藏着笑意。

镜头最后，程橙一把抽出随身佩剑，翻身跃起，快步向山洞内走去。

陈戈导演久久无法言语，直到旁边的雯子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来：“咔，刚刚那个眼神，那个镜头，有没有拍到！”

这种神级的镜头，演员肯定是无法复制的，陈戈只能寄希望于摄影足够厉害，给那个面部动作留了特写。

可几名摄像都是按剧本走的，没有人能想到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小明星脸上能做出那样截然不同的表情。

“哎呀，你们这……你们这……”

程橙从山洞里走出来，正听到陈戈焦急的声音，赶忙走过去，还以为是自己的表演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你演的很好，特别是山洞门口那个回眸落泪，哎呀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知道陈戈在急什么后，程橙笑着安慰到：“没事，陈导，那个镜头可以再来一遍。”

“真的？你确定！？”

哪怕是看过程橙之前的表演，陈戈也无法相信一个演员可以在短时间内将那种极致矛盾的情绪再演一遍，他不放心地再三确定，“就要刚刚那个感觉，好像是一半疯魔了，一半又解脱了的表情，你确定能再来一遍吗？”

程橙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没问题的，陈导。”

陈戈怕出问题，喊了副导过来盯监控器，自己则亲自扛了摄像机上阵。

程橙听到开始的声音，直接进入了情绪。

紫色的衣裙随着女子坐下铺散在地上，她回过头，看着身后一片茫茫，左眼处藏着的泪珠晶莹落下，而右眼则带着浅浅的笑意。

女子的神情如同是无法相遇的冬、夏两季，将人物内心的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

放下机器，陈戈才感觉自己出了一背的汗。

仅仅这一个眼神，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名女子这六十年的挣扎，和最后的释怀。刚刚在他镜头里的不是年仅十八岁的程橙，而是一个年近百岁的灵魂，在无声地啜泣。

陈戈认认真真将刚才的两条看了好几遍，嘴角的笑容是越来越明显。

他有把握，《争弦》这个剧，哪怕主角没什么水花，程橙所演的这个无名女子也会在混剪圈子里拥有一席之地。

今天最后一场要拍的是无名女子最难的一段戏，在山洞的石壁内刻字。

原本陈戈准备了很多话，要给程橙做心理建设，但现在看着正在和动作老师交流的程橙，他只想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唉……如果每一个演员都能像程橙这么省心，拍戏那就不能说是工作，只能说是享受了。

程橙这边带上了威亚，武指又向她重复了一遍动作要领，退到了镜头外。

在开拍前，程橙拉乱了几缕发丝，让它们垂在脸前。

随着场工的一声“开始”，女子灰紫色的衣裙随着她动作上下翻飞了，手中长剑的末端紧贴墙壁，无论女子如何腾挪，都没有离开分毫。

随着墙壁上写的内容越多，女子的神情越是癫狂，明明扬着嘴角在狂笑，眼泪却又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站在监视器后面的仍旧是副导，陈戈导演正端着机器，一脸严肃地对着程橙。为了防止再出现方才的问题，在拍这条之前，他已经想好，他自己手里一定要有一台拍特写的机子，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程橙的表演！

镜头中，紫衣女子的剑在石壁的右下角停了下来，她的呼吸从急促到绵长，最后归于寂静。

长剑从她的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发出悲鸣，仿佛是在替自己主人的一生不平。而紫衣女子抬头看向石壁的顶端，目光悠远地像是透过层层石壁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最后，她如同一只向往天空的囚鸟，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镜头后面，陈戈发现自己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

选角导演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陈戈身边：“陈哥，你看程橙，像不像咱们要找的那个女一的武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