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允阙走后,宋濯跟裴之和就讨论起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聂红豆听的犯困,道,“你们聊吧,我就先回去了。”
宋濯看了眼天色,没挽留聂红豆,他温柔道,“今日郡主也劳累了,回去后记得早点休息。”
聂红豆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裴之和,“郡主稍等。”
聂红豆回眸,“裴大人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恨奴,嘴唇翕动,良久,他朝她作揖一拜,“还请郡主将恨奴留在身边。”
“恨奴?”她望向她,有心想试探下裴之和对她的态度,“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裴之和无波无澜的眼里荡过一抹柔情,“恨奴姑娘与其母之所以会所遇非人,遭受那么多苦楚,实与下官有脱不开的关系。”
“怎么说?”一石惊起千层浪,这下,不单聂红豆舍不得走了,就连恨奴都对他的话产生了浓浓的不解,前突厥在甘州为祸是四十年前的事,可他裴之和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五六,四十年前的事怎么也跟他扯不到一起去,但他又说跟他有关。
在之后的半柱香里,裴之和向在场的所有的人详细的描述了他跟恨奴的关系,更准确的说是他父母与恨奴生母的关系。
齐国建立之初一面要安抚前楚旧臣,一面又要谨防难免新楚反扑,所以齐国高祖齐元帝直到永昌三年才决定发兵解决西北向的突厥问题。
永昌三年上元佳节,突厥人最后一次闯入甘州,掠夺少女,杀人放火,在裴之和的故事里,那年春节他远在长安为官的父亲第一次带新婚夫人回甘州省亲,定西不似长安拘束,又风土别样,所以裴夫人来后一连数天都在外游玩。
上元佳节,灯火通明,突厥人出现的突然,原本还觉得人多热闹的裴夫人一下子就被因惊吓过度而根本辨不清方向的人给挤到了一边,突厥人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千钧一发之际,是恨奴的生母出手打倒了意图对裴夫人不轨的突厥人。
她让裴夫人走,说自己出身武行可以自保。柔弱不能自己的裴夫人见她手段干脆,又想到自己就算留在这也只会让她分心,便同意了她的话。
她深知以她自己一个人根本就跑不出长街,所以就在一个水缸中躲了一晚。上元天冷,水缸里的水又几乎漫过了她整个脑袋,她虽偶有几次换息,但也还是大病了一场,等到她醒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醒来后她就把那天在灯会上遇到的事都跟裴之和的父亲说了。
裴大人听后,眸光骤然一缩,他告诉裴夫人那天出现在灯会上的女子,全部被欺,有气愤难忍自杀的,也有妄图报复结果被杀的,那些存活下来的也都被突厥人带出了甘州。
裴夫人听后难掩悲伤,她知道裴大人想表达的意思,但仍然抓着他的衣服苦苦哀求,让他一定要去找找救她的那个女子。如果还活着,她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带回来,如果已遭不测,那她也一定会办好她的身后事。
裴大人应了。
又三日,裴大人将查到的事告诉了裴夫人,裴夫人在得知那女子未死而是身处突厥后,泪流满面,她想尽一切办法将一块铜锁送到了那女子手中,锁上花纹是她仿照女子小时候母亲送她的那块金锁上的花纹镌刻的,在纹理中,她浅藏了一个字,“活”,她望她好好活着,请她好好活着,求她好好活着。
那时,裴夫人还未想到这块铜锁,会害了那女子一生。
裴家世代为官,到裴之和父亲这儿已是从四品尚书右丞,在裴夫人将铜锁送至突厥军营前,他就收到了长安同僚送来信,说齐元帝在听了上元节突厥人在定西的恶行后大发雷霆,终于决定出兵突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四个月后,齐国大军兵临突厥浮图城下,突厥不敌弃兵缴械,突厥王也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大开城门与齐元帝议和。
永昌三年六月初七,水清草肥之际,齐元帝与突厥可汗在端水河畔签订休战条约。
条约规定,突厥二十年不得叨扰齐国,还有之前从齐国带出的女子也要在半月之内送回甘州境内。突厥可汗虽贪图那些女子美貌,但齐元帝态度坚决,突厥可汗不愿送也必须送。
条约签订之后不久,齐元帝就带着大军回了长安。
半月之期将到,突厥人将这些年从甘州抢的女子陆陆续续的都送了回去,唯独没有恨奴生母,原因就是那块铜锁,突厥将士在押送她上牛车的时候发现了她脖颈处的铜锁,铜锁花纹奇异引起了突厥将士的好奇。
他将此事禀报给了他的上司,他的上司又将这事禀告给了他的上司,一层一层上报,不多久就到了突厥世子那,正在突厥可汗那受了气的突厥世子在看到这块铜锁时就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随便找了个容貌尽毁突厥女子顶替了她,送到了甘州。
而她则在突厥军营开始了长达二十六年的非人生活。
其间她有过五次身孕,但由于是突厥人的血脉,前四次她都落了,直到她四十岁那年,怀上恨奴。
多次落胎,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她再也等不到回到齐国,回到甘州了
,活着的时候回不去,她就想死后能归,可是谁能帮她完成这个心愿呢?
思来想后,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在突厥多年,她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恨奴的养母,她也是齐国人,只不过跟她不一样的是,她并非被突厥人所掳,而是饥荒灾年,家里人活不下去了把她卖到突厥的。
在她的帮助下她安全的生下了恨奴,只不过还未出月子,她就死了。
恨奴在养母的保护下艰难的生长到十三岁,十三岁那年,突厥兵犯吐蕃不成,反遭灭国,恨奴才终于回到了她生母心心念念的故土甘州。
“你怪裴大人的父母吗?”在回乌衣别院的路上,聂红豆问恨奴。
当年要不是恨奴的生母救了裴之和的母亲,那在突厥受苦多年早早病逝的人或许就是裴夫人了,而她,生于武行,应该有自保的能力,她或许也会在水缸中藏一晚,那样,活到现在的就是她了。
还有那块铜锁,当年要是裴夫人没有送那块铜锁,要是铜锁没被发现,那她在永昌三年也就能平安的回到甘州了。
所以,能对阿史那卓克恨成那样的恨奴,对裴之和的父母又是什么态度?
恨奴摇了摇头,从衣服里掏出那块铜锁,锁上纹路淡了许多,一眼就能知道肯定有人时不时的把它捏在手中摩蹉,“奴没见过生母,但养母从奴知事起就告诉奴,奴的名里虽有恨,但这只是提醒她们不要忘记。
她们恨了一辈子,太知道恨有多累了,所以她们希望奴不要恨,她们要心怀希望,心存感激,平平淡淡,快快乐乐,顺顺遂遂的过完这一生。
可惜,奴没听她们的话,在见到阿史那卓克的那一下就被恨蒙了眼,算计一场,谋划一场,到最后都只是一场空。”
她这是都知道了?
恨奴,“奴,奴只,奴只是好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奴的生母那样好一个人,却偏偏是那样一个下场,郡,郡主......”
聂红豆被她眼里的悲戚刺的心一痛,她颤抖启唇,“你说。”
她整个身子前倾,一把抓住聂红豆的手,情绪激动,“好人好报,坏人恶果,这不是郡主说过的吗?可为什么奴的生母只是救了个人却落得哥那么悲惨的下场,她不是做了好事吗?奴的养母只因家中活不下了就被卖了,郡主...你说过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恨奴抓聂红豆的力度很大,手腕上传来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聂红豆痴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因因果果,恶事生恶果,好事结好果,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对不起。”她喃喃开口,盯着她哭肿的眼,不住道歉,“对不起,要是齐国早两年强大,要是高祖早两年了解了突厥与甘州的矛盾,你娘或许现在就能陪在你身边了。对不起,当真对不起......”原主生于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哪怕身体孱弱也有成堆的好药续着她的命。
可同样身为女子,恨奴的生母乃至此前生于甘州长于甘州的女子,面对的却是比地狱还要可怖的人间。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她来这的意义,有小四帮忙,再加上她在现代学到的那些知识,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帮助齐国更上一层楼,齐国强大了,那身处于边境城县的百姓才能过的安稳。
她回握住她的手,向她郑重许诺,“我一定不会再让齐国女子同你两位母亲一般。她们可以不喜交集窝于家中,也可以潇洒肆意如鹰隼畅翔于天。她们如何都可,但绝不会再因齐国势弱被他国欺负,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但绝对会有,你愿意盯着我,看我做到那一步吗?”
恨奴已露死意,她是真的害怕她会拒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