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聂小英摘了不少杏子回来。
她还记得,雪狼最爱吃杏花蜜饯。这个季节没有杏花,成熟的杏子做成的蜜饯别有一番风味。
聂小英看果哩闲着无趣,督促她一起去厨房里帮忙做些,待找个空闲的时间送去半亩荷甸给雪狼和义父义母吃。
果哩听到雪狼的名字立马恼了,拉着一张大长脸像是有人欠她八百吊钱似的。
一问才知,雪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都。
临行前,雪狼让小乞丐送了封信到百里府。信封上没有署名,在刘妈那儿搁置了很久,不巧果哩去找刘妈办事,这才看到。
书信中总共没有几句话,而且话语简短,言辞隐晦,像是跟她说永不相见的意思。
前两日见面相见恨晚,引得果哩得了宝贝似的兴奋了好几天,突然留下几句话,没头没脑的说走就走,搁谁也受不了。
聂小英不好多说,唯恐说得多了让果哩更加上火,只得变着法的安慰她,一会儿扒了糖炒栗子给她吃。
一会儿说:等雪狼回来定要好好教训他。
果哩又不是泥捏的,哪容得下有人这么欺负,操起苍蝇竹拍随处拍打。
好像眼前每只苍蝇、蚊子都是雪狼的兄弟姐妹。
可眼下也没有几只苍蝿、蚊子,果哩只能照着空气下手,全凭心中的怒火决定“蚊子”什么时候飞出来。
自此小白兔红了眼,发誓要将狼群抄家灭族。
朱茵没有言语,全身心的看着踢开小被的娃儿在小床上欢腾着。
天气越来越热,小家伙的身上只盖了层薄薄的蚕丝被。
眼见着长大了些,本事也跟着见长,三下两下已经将碍事儿的小被子踢开,两条藕节般的小腿可劲儿踢腾。
聂小英岔开话题,没话找话似的说:“夫人您知道吗?乔焕才是武怔,而武怔竟是雪域主君的亲儿子。”
“什么?哦唷!”果哩大惊失色,手中的苍蝇拍陡然掉落在地上。
看来,她的直觉是对的,乔焕和武征有太多相似之处,清冽的眼神,唯我独尊的个性,哪哪都像是血脉相连。
一早她就起了疑心,泠长卿冷不丁把乔焕带去天山雪域再没送回来。
后来回到半亩荷甸,竟还冠冕堂皇的说替百里夫人分忧,单凭这些足以让人思虑三分。
若论起来,朱茵才是乔焕的母亲,虽是义子,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便雪域主君是一代君王,那也不能说带走就带走!招呼都不打一个。
堂堂君王,仁义礼智信的道理不懂吗?原来,泠长卿早就知道乔焕是他的儿子。
雪狼也该知道的,可他从来没有透漏过半点消息。
他是不信任她,还是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果哩心灰意冷。
朱茵为云朵盖上小被,缓缓坐直了身子,什么也没说。
这一刻,没人看到她的眼神是呆滞的。
乔焕怎么突然成了泠长卿的儿子,他不是没有成亲吗?还是早就背着莲儿做下违背良心,也违背道德的事情。
先前清荷告说过,是风信子从中作梗才让泠长卿失手杀了莲儿,她几乎快被他的诚意感动了,可他……这孩子到底哪来的?
难怪他总是不辞而别,是内心深处的亏欠在作祟吧!
“妆……可汗。”聂小英惶恐不安。
朱茵回头,同样做贼心虚似的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略显慌张,拿着孩子的围兜在手指间绕来绕去,收放都不太自如了。
“忙完政务,早些回来陪陪你和孩子。”
百里渊走近小床边,把一束雏菊递给聂小英说:“找个瓦罐作为花瓶,只有朴实无华才配的上菊花的高雅纯洁。”
他的话里别有一番含义。
“是……可汗。”聂小英看向朱茵稍微撇头,让她注意着些,别触了霉头。
朱茵心知肚明,百里渊越是镇定,越是说明听到了武征的事情,这事儿也定是入了他的心。
也许明日,不!也许到了夜晚,他便会让苍鹰去半亩荷甸确认真伪。
“累了吗?臣妾帮您捶捶肩。”她换了种委婉的口吻,却忽略了越描越黑的嫌疑。
“还好。”百里渊云淡风轻,前倾着身子看向四脚朝天的奶娃娃。
朵儿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双小手抱在一起,祈求开恩似的狂挥乱舞。
百里渊迫不及待,捞起宝贝似的抱起儿子亲了下,拥在怀中轻轻摇晃着。
聂小英感知到屋子里有股子醋意逐渐散播,插完雏菊后悄默声的拽着果哩离开了。
“可汗……我。”
朱茵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想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坐到床边拿起绣了半幅的绣片来。
不知怎的,细细的绣花针挑起老高,丝线还是乱糟糟的,倒腾了半天还是捋不顺头绪。
“别绣了,歇会儿吧!天气昏暗,再伤了眼睛。”他说。
“可汗……”
“茵儿。”他打断了她,“我们是夫妻,无需这么见外。”他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留下另一半任人诚惶诚恐的猜测。
她突然发现
不该解释,越解释越多余。
稍顷,她忽然想明白了,本来何事都没有,不过是焕儿意外的叫她母亲,叫雪域主君爹爹而已。
这跟聂小英称武夫人为义母,穆明琛为义父没什么区别!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忙了整天,累了吧!把孩子给我,可汗坐下歇会儿!”
说着话朱茵伸出手,他嘴角上扬,平静的说:“还好,桌上的杏子不错,拿来给本王尝尝。”
“嗯,小英刚摘的,我也想要尝一下,许久没吃过了。改明儿做些果脯干,你带些到百里红妆,拿给老爹和巧姑吃。”
“好,今儿去伍云峰,巧姑还在念叨,今年没有吃到过自然成熟的杏子。”
两人如同茅舍里贫苦人家的夫妻聊起了家常。
朱茵把杏子洗了,挑了一个红艳杏黄的一分为二,一半送到百里渊口中,一半填进自己嘴里。
“好酸。”她说。
“好甜。”他说。
两人说话的声音刚好重叠到一起。
她并不是说杏子酸,是笑他连乔焕的醋都要吃。
他也不是说杏子好甜。是借机告诉她,有她和孩子在身边,生活好甜。
云朵听懂了似的,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抓挠着父亲的下巴颏。
许是短短的胡茬有些扎手,小家伙瘪起吐着泡泡的小嘴就要啼哭。
百里渊连忙将那双无骨的小手含在嘴里,疼爱的哄着。
“如果朵儿长大后过于淘气,你会不会揍他?”她看着陶瓷罐子里的雏菊问。
“爱之深,责之切。到时候夫人别心疼就行!”他看着儿子,如果这孩子长大了把母亲气的吃不下饭,作为父亲可不得揍他。
她抬头,刚好触碰到他的眼神,前两天才说过喜欢雏菊,他就采了回来。
玩笑话如同誓言在耳畔萦绕,等过些日子,身体恢复了,她岂不是要送他可爱的女儿作为感谢!
到时候,他肯定会把爱之深责之切改成爱之深情之切!
这个时候,极度默契的两人才更像是一间屋檐下的小夫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龙渊可汗和令人敬畏的百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