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百里红妆,进入香府阁见到徐掌柜,他才收回紧张的神色。
徐掌柜放下手中的账册,指了牡丹屏风边一抹颀长的身影,示意苍鹰小声点不要打扰到龙渊可汗。
苍鹰放缓脚步。
百里渊手握书卷,持竹篾到琉璃盏下挑拨了灯芯,认真看着书卷上的文字。
“这么快就回来了,不顺利吗?”
百里渊平静的说,他似乎猜到了八九分,手指依然在书卷上游离着寻找什么。
“请可汗恕罪!”苍鹰回话,急忙问接应他的黑衣人是谁?身手如此敏捷。
“黑衣人?”百里渊抬头看了苍鹰,思忖一阵儿后又低头看向书卷。
“看来,他也不信任南帝。”徐掌柜捋须直言,满脸的褶皱中深藏着历经风霜血雨之后的智慧。
“南帝不也一样,从未信任过他……”百里渊感叹道。
每代帝王都相差无几,当站在巅峰处,能够信任的人越来越少。
苍鹰不知道神秘的“他”到底指谁,瞧着可汗淡定自若自有分寸,也就没再多说,只问玉颜郡主留在公主府会不会有危险?
“发信号给苍凤,让她找机会劝颜儿回来从长计议。”百里渊吩咐。
“可汗一路奔波想必累了,不如到密室里休息片刻,待巧姑回来自会准备餐食。”
徐掌柜收起笔墨起身。
因为有着特殊身份,他没有行礼,随手点燃烛火,小心护着火苗绕过几道桌案,到屏风后的书架边移动了墙上的扇面。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书架缓缓移动至一侧,与屏风相连成一道紧密的墙体,不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发觉。
阁内设有几间密室,一条幽深的密道黑咕隆咚的延伸至别处。
密道很长,可以从京都直达城外的伍云峰山后。
也就是说,倘若赤炎将士想要进入京都根本不用通过重兵把守的城门。
而且只要到达伍云峰,绕过一处隐秘的山道,就能看见纵横交错的数条大道通向各族部落。
如此,这条幽长的密道内可以藏纳数万兵马不被外人发觉。
整个百里红妆内,只有巧姑和徐掌柜知道此密道。
苍鹰毫无防范,抬腿迈进密道,一不小心触动了顶部的凝香铃。
铃声如美人抚琴,且发出阵阵清香,余香绕梁。
“苍将军小心些!”徐掌柜提醒。
“是。”苍鹰面对君王那般敬重的回礼。
作为贴身侍卫,这次他的确大意了,如果执行任务时出现这种状况,不仅会让人丧命,还会打草惊蛇。
“近日妆内运营如何?”百里渊问。
“晋州刚定了批货正在储备。”徐掌柜答。
“这些时日,夫人可曾来过妆内?”百里渊又问。
“来过来过,何止是来过,夫人每隔三两日都会前来视察……”
徐掌柜想起朱茵一声声“阿爹”叫得甜蜜,话痨一样侃侃而谈,刚还紧绷着的脸瞬间心花怒放。
苍鹰也是奇怪了,徐掌柜平日见到可汗也不见得如此惊喜,怎么每次谈到百里夫人如同换了个人儿似的!
“还好有夫人在,不然上次那批货就搁浅在黄泥滩了,也是夫人不顾自身安危风雨兼程,让岳总舵主带了人去抢险的……”
徐掌柜不知不觉的讲起故事来,他的手随着心动,心随着人动的架势完全不像是饱经风霜的古稀老人。
百里渊仔细听他说着,缓步走进密室,双眸落在供奉神像的条案上。
上面放了一对青花古瓷四楞瓶,瓶身釉色艳丽且不失雅观,瓶口极细,瓶身上烧有一位小和尚,圆鼓鼓肚子恰好同瓶上的楞痕吻合。
徐掌柜见百里渊入了心,指着古瓷瓶说:“这也是夫人送来的,她说东边放古瓷净瓶,西边放混元铜镜,寓意东平西静,隐喻吉祥如意之意。”
“好一个吉祥如意!”百里渊不自觉得笑了。
苍鹰也笑了,悄悄跟徐掌柜说:“可汗自从继位以来几乎没有笑过,这是他第一次眉开眼笑。”
“还是夫人和可汗心有灵犀。”徐掌柜悄声回语。
继而想到果哩送古瓷四楞瓶来的时候,她说这对瓷瓶夫人看着喜庆,特意买下来送给巧姑的。
巧姑喜欢化妆,也喜欢易容,房间西侧放着几面镜子,镜子太多反而让人感觉空无。
水中月镜中花听来总是不太好,加上这对瓷瓶改改说法。
东平西静寓意吉祥如意,也好让巧姑早些寻个好人家。
当时,徐掌柜发现这对古瓷是假的,以为夫人被人骗了,派人多方打听,方知夫人来百里红妆时遇见一位盲人小姑娘在街头售卖,看着可怜这才出高价买下的。
巧姑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真的假的又有何仿,即是夫人良善不如放在可汗密室里更为合适。
徐掌柜心想也是,礼轻情义重,说不准可汗喜欢呢!
当下果然如此!
细说起来徐掌柜也不是一般人。
他曾是爵旺可汗的贴身侍卫,百里梵篡权后,他授命带着金银财宝藏至京都伍云峰下,余生只为找到百里渊夺回赤炎王权。
那时,各族硝烟四起,也只有中原京都没有战争,徐掌柜带着女儿巧姑独守在城外的山林中以打猎为生。
说书不如巧遇,徐掌柜寻到赤炎王子和郡主时,百里渊还没有半人高,而且郡主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好在百里渊记得父汗的遗命,决心找到雀灵,待他日返回赤炎匡复大业。
以后,徐掌柜既当爹又当妈的照顾起三个孩子。
百里渊不辱使命,努力练习赤炎心诀,青龙御灵剑法。
有一日,巧姑到京都采买女儿家的用品,途中听人讲了雀灵的传说。
回来后,她像说书先生那样滔滔不绝的讲了大半天。
百里渊和百里玉颜听得入了迷,就连历经事世的徐掌柜也把每日寻山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他们均好奇,传说中的雀灵到底长什么样?
百里玉颜说:“雀灵应该是只大鸟。”
百里渊说:“雀灵应该是位仙女。”
巧姑便按照两人的描述,跑进屋子里对着镜子鼓捣了半天。
当她打开门时,百里渊和妹妹均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是谁?
巧姑小走两步,微笑着站在木槿树下。
俏丽的身影如同坠落人间的天使,美目中荡漾着万里晴空,且容纳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悠远绵长。
她非人非妖,非仙非灵,背后长了对七彩羽翼。
百里渊将此情景定格在了深邃的眼眸中。
眼看着巧姑抱着小玉颜在树下狂欢,他突发奇想,有请徐掌柜研墨,准备把雀灵画出来。
之后百里渊几天内均没有出过屋子,也没有用过一口饭,更不让任何人打扰。
最终还是巧姑担心百里渊出事,硬闯入了他的房中。
当时,巧姑看到一幅美艳绝伦的雀灵画像,她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惊艳的感觉,只识得画上的四个字《百里红妆》。
“小王爷,这……这……”巧姑说不出话来。
“我想要在京都筹办《百里红妆》只做女儿家的用品。”百里渊过于激动,抱着巧姑转了几个圈说:“谢谢你!是你的易容术启发了我的灵感。”
“我……我……”巧姑涨红着脸颊跑了出去。
从此之后,巧姑只为一人活着,从未想过嫁人的事情,就算徐掌柜为她在京都寻摸了许多王孙公子,她正眼都不再瞧一下。
百里渊继任后封她为“灵郡主”。
巧姑说什么狗屁“灵郡主”,她只怀念山林里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