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子我估计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唉,多可惜啊,这么好的一女孩。”
雨不见停歇,势要冲刷走世间所有烟尘与喧嚣。地面像在陨落,浮升的水面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我已经冷得有些虚脱,头和左胸肋骨闹着别扭一个比一个疼。这时,双方的误会经已解除,郑丹丹也已成功“捉获”,我们都有要赶紧回去的想法。
皮卡车上还有几名男生,却不见覃达聪的身影,或许是表白过后觉得尴尬就下车了。有郑丹丹阻碍,刚才也没机会和渔子霏交谈几句,不过看她的表情,估计是被表白然后拒绝人家了。
郑丹丹坐在副驾驶位,我们男生统一坐在车斗里。其中一男生问道:“成果,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下大雨了,大家都想着回一饭偷懒,只有你还跑这么远来。”
是啊。我怎么跑这里来了。脑海被砸了一下,有些眩晕,不想再动脑想事,我随口说:“过来视察水位。”又反问他:“你们怎么没偷懒,也出现在这。”
孙毅杰说:“还剩最后一趟,想着都快完成了,下点雨也没啥。其他地方的化粪池都满了,这里还没来过,所以就来了咯。”
又一男生说:“谁也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后面有段路积水太深,所以就绕路走这条道。”
他们讲的是运送流浪狗尸体及将其填埋于各处化粪池的事。
我说:“有人组织将一饭的物资搬上二楼吗?我看这水位可能会升至三米多高,来不及转移的话辛苦运送的物资怕是要泡汤。”
他们都摇头。
一男生说:“我们只顾着搬运尸体,没怎么和其他人交流。”
另一男生说:“我想要担心的不是物资,而是人。我老家曾经发生过洪涝灾害,没经历过的人认为躲在高处就平安大吉,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晓得大自然的恐怖威力。”
孙毅杰说:“还是担心担心我们自个吧,前面有几段路地势要低上许多,能不能回得去都未知呢。”
孙毅杰的担忧破裂在渔子霏的驾驶技术面前,在没过半个轮胎的积水路面皮卡车依旧平稳前进如履平地。发动机努力轰鸣着,展现出顽强的机械意志,一股股黑烟从车屁股升起,被雨水打散,消失在眼前。驶到地势稍高处,溅起的水花扑撒过来,车斗后面的几人此起彼伏地用“口头禅”咒骂着这迟迟不来、来了却不是时候的鬼天气。
离一饭还有个八十来米车停下了。起身朝前方看去,积水有个半米深,一辆大巴车侧翻骑在马路牙子上,旁边还有另一辆车头受损的大巴车,车头朝向我们,挡风玻璃蜘蛛网状碎裂,驾驶位没有人。一群人在前方抢救物资和伤员。
大巴车都长一样,我分不清哪辆是杜莱优驾驶的,心情急得不行,一着急,一股热血便直冲上头,稍些愈合的伤口又再淌出鲜红的血,经过眉毛沁入眼睑,左眼视野覆盖了一层红,红得让人晕厥,稍许,又被雨水冲去,左眼恢复正常,人却更晕了。
渔子霏说要把车停在高地势的地方再徒步回来,叫我们先下车,因郑丹丹黏住不放,就带她一同离开了。
孙毅杰他们下车后立即赶上前去帮忙,我头昏脑胀走在最后,本来平静的水面被前面几位搅动起来,一时像身处浪涛中,好几次差点站不稳。一想到杜莱优可能在侧翻的那辆车里正等待救援,无限的动力即刻灌进全身,走着走着把前面几位都超过去了。
我捉住其中一个救援人员问:“谁开的车?杜莱优吗?”
那人喘着粗气,倒没有被我的鲁莽惹恼,平静地说:“杜莱优开着另一辆大巴和几人去安葬晓霞。这会应该快回来了,估计是路面积水不好走,耽误了些时间。”
听到杜莱优没事,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身体像泄气的轮胎,刚才灌满全身的动力慢慢消失殆尽,以至于后面的话都没有心思和力气听下去,只听到是“这车是李末开”这一点,也算是重点了。
之前为应对流浪狗,三辆大巴车都有作过破窗处理,侧翻的这辆大巴车驾驶位一侧贴在地上,车头冲进绿化带,车尾斜横在路面,一些人站在车身侧面,通过车窗接过从里面递上来的一箱箱物资。车厢里面也进水了,水位和外面持平,物资大部分都被浸湿,就算不湿,出来后依然抵不住大雨的浸润。清空了一部分物资,又见救出一人,这人左手扶着右手,估计是撞到或扭到了。
救援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我见人手已经足够,便打算离开,刚动身却被站在上方的李鸿明叫住了。他伸手下来,是要拉我上去的意思。这种需要帮忙的场合总缺不了他的身影,我不讨厌他,很自然也伸出手。
上面看到的景象和在下面看到的迥然不同。肉眼所见全是泥浆色的积水,自身仿佛置身汪洋大海般渺小,恐惧感油然而生。
李鸿明解释说:“都没戴安全带,两车一相撞,里面的人都甩离了原座位,受伤最严重的是陈建斌,他从窗户甩出去后又被侧翻的车身压住左脚,现在出不来,他还有意识,但水位一直上涨,再不救他出来恐要被活活淹死。”
他最后那句话音量特意地放低了。
我问:“王浩华呢?”这种时候应该求助王浩华而不是我。
“雨刚下时,杜莱优建议把物资搬上二楼,但当时内涝的迹象不如现在明显,大家觉得多此一举就没采纳建议。等到一饭外面的积水淹没低洼处且持续上涨,人们的危机意识才觉醒过来,这会王浩华忙着组织人员抢运物资上二楼呢。”
“那现在是谁在指挥?”
李鸿明耸了耸肩,“没人指挥。”
“这样啊……”
不会吧,可别指望我呀,你们不行我就能行?
我象征性地探头进车厢里瞄了瞄,在座位倒数第三排发现陈建斌,他呈坐姿状,面向车顶,一只手按在车顶,另一只手搭在旁边的纸皮箱上。看不到表情,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水位已到达他的胸口,不久将会漫过他的头部,到时……
我问:“就剩陈建斌没被救出来?”
“是的。”
“那里面的人怎么还在搬运物资啊,周围的空间应该够施展作业的呀。”
李鸿明沉默不语。
“叫里面的人先停下来吧,他们活动的时候把积水都卷到人家脸上了,没被淹死都先被呛死。”
“怕是不行。”
“为什么?”
“之所以清理物资,一部分原因是要腾出空间救出被困的人,另一部分原因……”李鸿明贴过来,“物资是运了很多到一饭,但食物只占其中的一半,我们有四十多人,平均到每个人其实没多少的,很快就会消耗完,万一积水不退去,又被困个几十天……,考虑到这一点,肖嘉敏和周昌明建议救人和搬运物资同时进行。”
我看了一眼下面的肖嘉敏和周昌明,又看了一眼车厢内的陈建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前一起救援赵文龙的时候,大家虽各怀鬼胎,但集体性还是有的,可是经历过被围困的日子,见证过陈广莉、小霞、家明(酒醉猝死)、大耳、晓霞的死之后,大家似乎都变了,变得以自我为中心,感觉我和他们对待集体的态度好像对调了。
“管他们呢。”我拍打车身,对车厢内搬运物资的人说:“上来,上来,先不搬了,救人要紧。”
下面三人面面相觑,不为所动。里面的人一停下手,外面的肖嘉敏立刻嚷嚷道:“干嘛呢。就靠这点物资过活,不参与搬运就算了,在这里瞎指挥什么。”
同在顶上的周昌明说:“成果,你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又想做英雄。但你是不是太看低我们了,我们也想救出斌哥,可眼下没有办法,与其浪费时间争拗,不如争取时间囤积更多的物资,救更多的人。”
看来那段监狱般的日子摧残了不少人,个个都心有余悸,对车厢内的每一箱物资都看得很重。
李鸿明小声说道:“确实没有办法。在你没来之前,我们尝试过靠人手搬动大巴车,但大巴车斜着倒在地上,头轻尾重,搬动起来要费的力更多。”
“人比现在多吗?”
“多出五六人。”
旧实验楼那倒是有千斤顶,为救赵文龙收集的,当时没预想过会二次使用,就没收集保存,丢在原地了,现在也不可能找人去拿。人力搬不动,千斤顶没有,还有什么办法。难道又用截肢这一招?如果陈建斌陷入昏迷的状态还存在犹豫的境地,但他醒着且状态不错,根本用不着犹豫,试问谁能下得了手。更别提混浊的积水所携带的细菌,万一感染,又得再截一段躯干……哎呀,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了。
好像是我思考花太多的时间了,肖嘉敏又嚷嚷起来:“里面的人继续呀,别停。成果,你下来,别在上面阻碍物资的搬运。”周昌明拍打车身,也示意下面的人继续。
“怎么办?”李鸿明拉住我手臂焦急地问道。
我说:“不能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放弃眼前需要救助的人。”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却还是想不出办法来,只占据了道德的高地成为惹人讨厌的存在。
我又开始泄气,我痛恨自己脑海不灵光,也因此一遇事就想躲。
“成果,慢慢来,你可以想到办法的。”
“我不行。”
“你可以的。之前出现的几次困难,你都能想出办法来,虽然听起来耸人、让人不舒服,但过后回想起来,按当时的情况,你想出的办法却是当中最高效、最直接、最不拖拉,你一直在给人指引方向。”
几次?我怎么不记得……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厉害。”
“不要妄自菲薄。成果,你就是太不自信了,如果你说话自信一些,气场足一些,听从你的人会有很多。”
当面指出别人的缺点是很失礼的事情,李鸿明不顾这一点也要说出来,说明他说的话发自内心,忠言逆耳嘛,他也确实说出了我的一个很大缺点——不自信。更确切地说是不敢自信。“不敢自信”不同于“不自信”,不是有和无的区别,是类似于dna遗传特征显性与隐性的区别。
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