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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跳楼的人(上)

火再次淡下去,只剩下火苗在死死支撑。我的思绪回到现在,听到李末在说:

“之后的交给我处理就行,你们下去吧。”

有人自告奋勇把最后一道难题解决,大家都喜出望外,陆陆续续退场了。

事情看似已经结束,但它的影响还在继续。因六楼死过人,且以一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方式离去,大家难免会对此楼层心生芥蒂,加之吕美娟最近的神神叨叨,使得六楼被人为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居住其中的女生们效仿前人,争先抢后地在三楼抢占住所。这会她们正像蚂蚁搬家那样,出现一条延绵数十米的搬家队伍。更多的被子被挂起来,除公共卫生间外,能住人的地方基本都住进了人。挤兑的人群让三楼时刻人声鼎沸,吵闹得很。

吃过晚饭,我嫌太吵又好奇李末的善后工作做得如何,就上天台去了。陈珊珊也在,她没注意到我。天台上只有我们两人,既然是独处的时光就不打扰她了。

在已烧得黑不溜秋的储水罐旁有一个带盖的红色水桶,尸体残骸应该就是存放在里面。盖子上有一朵纸折的黄色花,想必是陈珊珊所放。我站得远远的,没敢靠近,看了一会好奇心熄灭,就走到角落里头学着陈珊珊那样望着正在西沉的太阳。不知怎么地,突然有感而发:

浮华容立世,体态步轻盈。

耗尽浑身数,方修片刻宁。

感情抒发出来,感觉好多了,再看一眼陈珊珊,发现她不在了。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就有十几人嚷嚷起来。本来想顶着噪音再睡一会,但不识趣的人们吵着吵着,竟往这边来了。外面像个菜市场一样,即便不想听,说话内容还是传到了耳朵里。

争吵的焦点很简单——开门摆脱危机还是继续封锁等待歌德诗的营救。

前者认为流浪狗并无危险性,之前都是我们把它们逼急了,它们才会主动攻击我们。只要我们不怀有敌意,完全可以把门打开,两者和平共处。

后者认为流浪狗的危险性极大,一旦把门打开,饿急了的流浪狗会主动攻击我们,造成不可挽救的悲剧。我们应该继续等待歌德诗的来电,只要通讯建立,我们就有希望。

两种相反意见的争论不是今天才有,但在今天他们的情绪尤为高涨。

前者反驳道,歌德诗一行人可能已经遇害或者说歌德诗本身就是坏的,我们不会等来希望。继续等待的做法是消极的、无益的,我们应该放弃幻想,认清事情,不能坐以待毙,切莫杯弓蛇影。

后者反驳道,和流浪狗和平共处的想法是激进的、愚蠢的,不应该为个人利益而放弃集体利益。艰苦的生活只是一时,再忍耐一下便是光明的未来。打开大门的行为等同于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我们必将万劫不复。

连日来的争论没有分出结果,倒是终于把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激进派,由“前者”组成;另一派是保守派,由“后者”组成。两派在外面唇枪舌剑,谁也不服谁,我被吵得头昏脑胀,不得不起床。

杜莱优也被外面吵醒,揪着头发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走出来。渔子霏比她早醒,已经打扮好准备加入外面的论战中。

我在心中默数着数,1、2、3、4……,数到“24”的时候,外面如我所料般,果真响起敲门声——这是争论不出结果的人们要来找杜莱优定夺。杜莱优一副懒得理的样子,她把渔子霏推出去充当挡箭牌。两派找不到一锤定音的人,只得继续争个结果。

为寻得一丝宁静,我又走上天台。平常这上面被太阳直晒,本就没什么人现在又变成骨灰存放点,更没人愿意上来,可偏偏凑巧的是,陈珊珊又在,且站立的位置和昨天相同。我同样没打扰她,和昨天一样的处理方式,找了个相对远的位置,让大家保持着独处的感觉。

闭目静思的时候,好像听到有物体掉落楼下的声音,以为是听错了,就没在意。过了有三分钟左右,我睁开眼睛,视线无意间扫过陈珊珊,看见她背对着我坐在围栏上的样子,我的心跳了出来,像被鞭打了一下似的清醒,但很快又陷入迷乱,仿佛梦回当初杜莱优坐在护栏上的时候,显然,陈珊珊要做同一件事。

如果陈珊珊是在充分思考过后作出的决定,并且意志坚定非做不可,我不会去打扰她,甚至会尊重她的选择。但我不是她,我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作为旁观者,我又无法视若无睹,综合考虑,我只能在她临跳前问个清楚,以免给自己留下不必要的心理影响。

我走到距她约三米处,为防吓到她,我小声问道:“你想清楚了?”

“啊!”

她还是被吓到了。

她转过身来,如梦初醒般。问道: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在这很久了。”怪我存在感太低。“放轻松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是决心要跳?”

“我……”陈珊珊回首看了一眼,脸色徒然大变,明显被吓到了。照这情形,她当真没有想清楚就鬼使神差地坐上面去。

“如果你心意已决,

我不会阻拦。”我一面说,一面扒着围栏也往下看了一眼。“这么高摔下去还是水泥地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

“我不知道。我现在……头很乱。”

我更肯定陈珊珊不是真的想寻死,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适当的心理治疗。

“如果你还残存一丝犹豫,说明你正在往错误的方向走,那我就不得不阻止你,虽然我不想多管闲事,但遗憾的是,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我无法假装转身离开,而我本身,也讨厌你这种不干不脆,玩弄生命的人。死亡不是儿戏,对死亡的不尊重,等同于对生命的亵渎。”

变成情绪宣泄了,意识到这点,我调整了策略。

“要是你徘徊在犹豫不决的边缘,何不下来先想清楚再作决定。你无须担心,我不会趁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冲向你,决定权始终在你手上。”

在金灿灿阳光的照耀下,陈珊珊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光——可千万别哭出来,哭出来反倒会让我想推你一把。

“我只是受够了。无论是穿越未来还是世界末日,这里的一切我都受够了。”她说着双手捧脸,果真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好好相处,明明我们经历的事情是一样的,为什么大家不能携手共进,非得要你死我活。”

“我的小学同学大多都是烂人、渣滓、垃圾,你根本无从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如此无聊、如此顽劣、如此……恶毒。我初时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才知道是人性本恶。我开始劝说自己,‘这个世界充满各色各样的人,正因如此,世界才会丰富多彩’,我以为这是一种乐观精神,但渐渐地,我怀疑自己只是阿q精神。人在浮尘中微不足道,我一个人的想法除了麻痹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开始想,如果人都能读取别人的想法,是不是就可以互相理解了。很可惜,我们不是三体人。你要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合你所愿你就跳吧,这不是一种错误,也不是一种懦弱行为,你的生命你拥有最高的决定权,你的一生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

陈珊珊一脸吃惊相,也难怪,一般都是劝人不要跳,她总该想不到我反而会劝她跳。而且我不是什么激将法之类的,她若真心想跳,我真不会拦她。

我继续说:

“不过在这之前你可一定要先想清楚,是真的对生活失去期望还是说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迷糊。我知道你不喜欢歌德诗,认为她满口谎言,但她说我们是穿越到未来这件事真的不可信吗?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样呢。假如某天我们真的回到原先的时间,那你的父母知道你跳楼的行为该会很伤心吧。虽然我刚才说你的一生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但世间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我们总有很多牵挂和羁绊。”

我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当说到“父母”的时候,陈珊珊“哗啦”一下哭了出来,像河堤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趁势,我疾走几步上前,拉近与她的距离。现在我距她仅一米五左右。

有个三十来秒,陈珊珊稍许平静下来。她抽泣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和大家说。在实验楼那会,就是我们刚穿越到未来……现在的时候。”她吸了一下鼻涕,接着说:“第二天我回想起来,那人很可能是周诗颖。”

“等等、等等,你是碰见什么了吗?”

“呜”的一声,陈珊珊又将哭起来,但她强行忍住。“爆炸发生时,我躲进了厕所,还有两人,他们、他们——”

“珊珊,慢慢说,不急。深呼吸,深呼吸。”

陈珊珊跟着我的动作,几次深呼吸后,她表情好了许多。为了更快理清她说的事情,我也把当时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连续爆炸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实验楼。我从大怪物那里救回渔子霏这件事你也听说过吧。”

“听说过,你很了不起。”

“在这之前,我和渔子霏都听到有女性的求救声,你要说的和这件事有关吗。”

陈珊珊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散发出刚才没有的光芒。

“厕所里还有两人,他们比我后进来,我躲在厕格里不敢开门,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外面那两人是谁。后来……后来爆炸停了,等了一会,不知怎么地天黑了,其中一人突然尖叫起来,她在喊,她在喊另一人救她,但那人没有。除了求救声,我还听到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是他们在互相推搡,然后……然后人声静默,厕所的门被打开又合上。”

“求救的人是女性,另一人也是女性?”

“不,应该是男性。”

“你是在女厕吧,男的也躲进了女厕所?”

“那时我乱成一团,后来想想,那种喘气声更像是男性。”

“所谓的‘天黑’应该是大怪物的触手从窗户伸进厕所里遮蔽了光线。……你说那人很可能是周诗颖,是指求救的女性很可能是周诗颖?”

“嗯。我没能救她,她就和我隔着一扇门。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赵文龙那么上心吗,因为我在变相弥补,或者说我是想洗清自己的懦弱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