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珊珊回到赵文龙身边。赵文龙经过那番撕心裂肺的嘶吼之后,现已是脱力的状态。
陈珊珊遵循之前的原则,将除临终关怀之外的其他信息悉数告知赵文龙。我在一旁看着,看着赵文龙的表情由懵圈状,到吃惊状,再到惶恐状,最后停留在犹豫状。
“我还不想死。”
好长一段时间,赵文龙才颤颤巍巍地说出这五个字。
对于赵文龙现在的处境,我表示同情,但无计可施,不,有计可施,站在我和陈珊珊的立场,临终关怀就是最好的方案,但站在赵文龙的立场,这是没有希望的希望。
孙毅杰也在一旁,也在注视着这一切,却只是铁青着脸,没说一句话,也没干扰陈珊珊的讲述。当他听到赵文龙说还不想死时,我能听到他鼻腔里沉闷的呼气声。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我突然有感而发,然后脱口而出。
“我还不想死。”
赵文龙重复这句话,也不知是否在回应我的感想。我真怕他会先精神崩溃,不,我已经怕很多次了,赵文龙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杰哥,不如这样吧,先把人从这块钢筋混凝土板下救出来,之后的再说,如何?”我向孙毅杰提议。
“无论执行谁的方案,本质都是为了救人。在把人先救出来这一点上我们不存在冲突。”陈珊珊附和道。
“行。”孙毅杰冷声道。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
不管孙毅杰此刻是抱持何种态度,我们的想法总算暂时达成一致。至于之后的路怎么走,我还没想好。
有孙毅杰的肯首,大家便又行动起来,按原先方案继续架设汽车千斤顶。不过在这之前,为防止挤压力量解除后,有害物质进入循环系统,我吩咐李鸿明钻进废墟里,用皮带将赵文龙的两条腿近心端一侧分别捆扎住。做好这一步,才换孙毅杰来指挥。
时间在一次又一次的争论中浪费掉,这会儿,出去找物资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带来的药品和工具琳琅满目。只是,始终未见杜莱优的身影。
更多的汽车千斤顶加入进来,顶起这块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板是势在必行和势在必得的事情。不过,用小型千斤顶顶起这么一大块钢筋混凝土板并非没有风险,而且汽车千斤顶又都是手摇式,所以整个撬动过程异常缓慢又危险遍布。不参与作业的人员都躲得远远的,其中包括我和陈珊珊。
而根据赵文龙的情况,或许人刚救出来,就会立马发生挤压综合征,所以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段时间内想不到办法,我和陈珊珊就要对赵文龙死亡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怎么办?
集体不想背负这场救援可能会导致的一系列后果,还有谁可以背负?
如何在救人的同时,又救赎那些不知情的热心者的心灵?
如何阻止这场救援被人恶意利用?
“是我害了你。”
身旁的陈珊珊突然这么说。
“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不是叫你做多一步,这会你已经置身事外,根本不会摊上这些糟糕事。”
“不,要按这么说,覃达聪才是把我拉进来的那个人。而且再往后溯源,赵文龙的死与我也有关联。所以,与你无关。”
就算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如果从一开始,我就缄口不言,独善其身,做一个利己主义者,根本就不会摊上这些事。
“珊珊,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可以。”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如果无法扭转局面,就由自己背负起全部责任,全部后果。即使现在的情况是我和你同在一条船上,但之后你肯定会想办法将责任全都转嫁在自己身上。只牺牲自己,拯救全部人。”
陈珊珊苦笑一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是吗。再问你一个问题,与其不做而后悔和不如做了再后悔,你选哪一个。”
“……不如做了再后悔。”
陈珊珊真有在思考,然后这么回答。
“很惭愧,我不是行动派,在这点上,我们的想法不一致。”我说。
“咦?你不像选择前者的人。”陈珊珊一脸难以置信地说,“你明明一直在行动,且不计得失。”
“不不不,我一直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总是因为自己的止步不前而错过很多,留下数不清的憾事。虽然最后……既然最后都是落个后悔的下场,这次我想选择后者,不如做了再后悔。所以……陈珊珊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
“很好。不管后果了,我们执行临终关怀方案吧。”
“嗯。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正确的事……”
“轰——隆——”
准备破罐子破摔之时,一阵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响起,声音之大足以盖过一切人声。循声看去,只见赵文龙所处位置扬起一股
烟雾,有几人捂住口鼻慌慌张张地从烟雾中往外逃离。是升起千斤顶的人。
“出事啦。”
逃离的人中有人大喊道。
即便知道出事了,也没人敢贸然靠近。待烟尘散去,人们才陆陆续续往事发地靠近,我和陈珊珊紧随这些人后面。
拨开人群,只见原先压在赵文龙身上的那块钢筋混凝土板向低处滑落了,距离不多不少,刚好是赵文龙身高的距离。
再走近些看,发现事发地除赵文龙外,还有一人在。没有逃离的这人是孙毅杰。他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以身躯为挡板,将赵文龙的上半身保护起来。
孙毅杰不是没能逃离,他是主动不逃离。此情此景,这般兄弟情着实令人动容。
陈珊珊过去查看两人的情况。我也跟着过去。
孙毅杰的情况还好,除吸入了几口浑浊的空气外,身体并无任何损伤。他干咳几声,又活了过来。
“文龙,文龙……”
他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第一时间担心起赵文龙。
赵文龙应声干咳几下,也活了过来。照肉眼看,应该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陈珊珊检查完赵文龙的上半身,移动几步,开始检查之前没能检查到的下半身。我知道陈珊珊要做什么,所以提前叫覃达聪把双肩包里的剪刀拿来。
我将剪刀递给陈珊珊,陈珊珊手法娴熟地用剪刀慢慢剪开赵文龙的裤子。等裤子被掀开的那一刻,我和陈珊珊都惊叫了一声。
陈珊珊小声对我说:“左脚的胫骨和腓骨都有骨折,整条腿紫绀、肿胀,恐怕肌肉组织已经大量坏死。右腿没有受到挤压,但肤色惨白,而且你看……”
陈珊珊说着用剪刀戳这条腿,无论力度有多大,赵文龙均无反应。
我用眼神示意陈珊珊,叫她也戳一下左腿。
同样的,无论陈珊珊使多大力度,赵文龙依旧毫无反应。仿佛这两条腿彻底不属于他似的。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出现这种情况也只有一种可能了。于是我和陈珊珊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赵文龙的腰部上。准确来说,是腰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