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这话,林淳欢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与皇帝对视,
“皇后囤粮囤棉,亦是为了明国百姓,否则皇后不会选择在朝廷最艰难的时将此事和盘托出,这些粮拿出来足够让京都百姓度过雪灾,皇后远见,朕自愧弗如,皇后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皇后,起身吧。”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林淳欢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可到此时,她依旧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圣上,臣妾……拿不出粮,也拿不出棉。”
“什么……囤了那么多,怎么会拿不出来!”
“皇后可要考虑清楚了再说话,这些粮食,可关乎着京都百姓的生死,几万人的性命!”
”妇人心思!莫不是将这么多东西都私吞了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朝臣中已经有人开始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丞相皱着眉阻拦了一句,“诸位莫急。”
“皇后娘娘今日既然来了,必定要对这些东西有个交代,否则大可以隐而不发,难道诸位还能有本事知道不成?”
低着头轻笑了一声,林淳欢转过目光,朝丞相看了一眼。
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发现他们所有人的主子,高位上的君王,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个个刚才还叫嚷得厉害。
这会儿却眼观鼻鼻观心,再没有一人吭声。
“拿不出来。”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彻底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所以今日皇后前来,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多粮食与棉花,拿不出来?”
又是一记响头重重磕下去,“回禀圣上,在腊月之前,玉华学院以于惠儿为首的十名女官已经选出,其余还有二十位副手,顺利在学院中授予官职。”
皇帝轻轻皱眉,不太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怎么又将那些女官提起。
“圣上,那些粮食和棉花,臣妾都让她们带走了。”
说出这话,林淳欢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坚韧,“将粮食留下,在这京都之中能救的也仅仅是那几万顶多十几万而已!”
“可将那些东西散到各个州郡中,抑制了飞速往上涨的粮价,棉价,才能真正救得了我明国百姓。”
“臣妾自作主张,陷京都百姓于危难,请圣上责罚!”
御书房中,倒吸凉气的声音一道又一道。
就在前一刻,就在皇帝的手边,各地粮价飞涨,一袋米千金难求的折子都还未被放下,所有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法子来。
路被封了,即便脑子里有千万个主意,人出不去,一切都白费。
明国这些年来休养生息,百姓亦是安居乐业,即便遇上了雪灾粮食也是够的,大家拴紧了裤腰带,紧一紧总能熬过去。
只要有粮食,至少大部分人能熬过去。
但人心难测,总有人发国难财,那些粮食商人将自家的粮仓关起来,将粮价一日日的往上抬。
官府开仓放粮?
那些人不急,官府的粮也总有放空的一天,到时候那些官老爷们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平头百姓。
况且官商勾结的不在少数,趁着这个机会赚个盆满钵满,后半生都无忧了。
除非。
除非……现在能有一个大商人,积粮无数的大商人,不抬粮价,该是什么价往外卖,就什么价往外卖,甚至比着平常还能低上一些。
不仅不抬价,还限着量,百姓有了选择,谁还会去买高价粮食?
逼着那些粮商将价格降下来!
不降?那就等着抱着那堆粮食破产吧!
法子显而易见,谁都能想到,可那商人从哪里来,朝廷都自顾不暇,京都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哪里来一只手宏观调控?
能进御书房的,也许心不干净,也许立意不正,但却不会有一个是傻子。
不过几个呼吸的光景,所有人都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想得明明白白,眼神不自觉的往林淳欢身上落。
那只手,是皇后啊!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御书房中的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包括林淳欢在内。
她这样做,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她可以在路还没有完全断掉之前,将囤积的粮食和棉花都拿出来交给皇帝。
这样一来,或许那些有经验的官员,会比玉华学院中初出茅庐的女官们将事情做得更好。
可皇帝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那时候雪还没有下下来,皇帝会不会相信自己在位期间,能遇上这样百年难遇的雪灾,入夏雪都不停,光是听着便让人发笑。
又如何让人相信?
退一万步,便是皇帝相信了,那些在官位上吃够了油水的官员们,真的就会乖乖听话吗?会不会伙同那些粮食商人将朝廷的粮食扣留?
她辛辛苦苦囤的东西,会不会成为那些人进一步抬
高粮价的筹码?
那样的话,她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最后一点,她为了自己,为了那些女官们。
没有通天的恩情,民心怎么扭转?不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怎么让人相信女子做官亦可行?
林淳欢抿紧了唇,就算这次会受到责罚,可若是能为天下女子铺出一条路来,她认。
“皇后。”
皇帝的语气很沉,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林淳欢知道,这个人发怒了,冲天之怒。
“你将那些女官散出去,口口声声为了百姓,那么你告诉朕,此事如今进度如何?为何还有如此之多请求抑制粮价的奏折送到上京?”
林淳欢脸色微微变化。
她的确不知道进度。
虽然路断了,可朝廷自有手段与各地互通书信,第一时间掌握各处的灾情,但她不能,她没有这样的手段。
那些女官们根基太浅,也没有这样的手段。
所以那些人,那些粮散出去,到底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到现在也还是个未知数。
将牙关紧紧咬住,用尽全力不让脊背弯下来,林淳欢深吸一口气,“臣妾,不知。”
“不知?”
皇帝唇边的笑意变冷,“好一个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