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书院不是学生都是寄宿吗?何必在外面租买宅院?”
三郎有些不解。
“小哥儿说的是那些规规矩矩只身读书之人,这租买宅院的都是携家带口而来,如何不在外面找地方住?”
“拖家带口?怎么如今学子婚配都这般早吗?”
三郎更是不解了,便如蒲扩、芦颂两位师兄,尚未科举及第哪怕都是双十年纪,也尚未婚配。学子不及第则不婚配乃是常态,科场二十七八年纪的考生,未婚之人比比皆是,否则何来榜下捉婿之俗?
“郎君,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取士也不全在科场,慈圣惠政许诸京、诸府官学举荐佳士入太学,”
这老倌儿难怪能做到牙人中的魁楚,许多生意总能先人一步,便是吃透了其中脉络。
“咱这应天书院每年可举荐三十人入太学,而入太学若是升到上舍,最次也不必省试,便可在京城参加会试,而若是上舍之优等便可由朝廷授同进士出身,直接授官,良等亦可直接殿试,不必科场沉浮!”
这些三郎是知道的,太学便是士悦士学士建立起来的,当时乃是惠及百姓的善政,因为太学只招收八品以下官员及庶民子弟,为的就是拔擢人才于民间,不使豪门世家阻塞学子上进之路。而三舍之法,乃是庆康新政时,内翰阳攸上奏《议学状》提出,也是旨在促进太学生上进之心,且重注实才,兴实务,以为国家培育基层实干官员。
针对三郎所言,蒿老实摇了摇头。
“小哥儿,当年确实如此,如今太学并不许民间直接报考,皆是地方推荐,便是应天府这三十个名额,岂是寻常百姓可能名列其中的?”
吃着酒水,这老儿话更多起来。
“咱大肇每三年才开科取士一次,而应天府三年便可推荐百人入太学,咱也是听这租买宅院的学生说,每百人中得赐官者约十人,直接殿试者又有十人,直接会试的约三十人,如此,便是士绅子弟也是挤破脑袋也要抢这名额。”
“而租住这些房舍的都是确定入了推荐名册的,那些有通天手段知道只要入了太学便能得到一官半职,而除了京官,地方赴任是不能携同妻子的,而京城毕竟天子脚下,太学寄宿制度严格,若是想赶着赴任前就能开枝散叶的,便只能现在与妻妾居住一起,因而拖家带口而来。”
三郎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他们就这么笃定入了太学便能授官?”
“小哥儿,别的咱老儿不敢说,便是这些学生家世背景咱也从不去打听,只是你想咱这归德城三进广阔院落租金也不过二十贯,而这后面的院落租金都是按天来算,起码五百文每日,这么个小院可值十五贯一个月吗?”
“既然这书院能把房租抬得这么高,必有所值吧!”
三郎闻言只是沉默。
“况且,这些人为何能上荐册,这迎来送往也有门道!”
老儿低下声音说道,佛若会隔墙有耳一般。
“此乃秘辛,也是书院某教授家里一管事透露,若是走科举正途也就罢了,打算走举荐太学的,入学时束修便是三百贯,然后这只是敲门砖,根据书院举荐比试成绩再分三六九等,成绩优异的书院也愿意结个善缘,成绩一般的则需要加大投注。”
“如何投注?”
“便是要按书院指定价格先把在小院买下来,举荐太学后,再捐赠给书院即可,咱只做过两笔这等买卖,牙钱便比我师父做那道院还多几番!便是买下这小院,每日租金也是照付!”
柳瑒听得此言,实在是佩服书院这做买卖的本事,实在是高明,忍不住问道。
“便是太学以卓异授官,能给个什么差遣?”
听了这话,老儿却有些茫然,想了半天才说话,
“郎君,咱这趴在泥水里混饭吃的老汉,如何知道这里面的高低,只是听有书生大言道将来也能做个望县大令,迟早也是要开衙设府的。”
柳瑒听了只觉得牙痒痒,按着牙钱倒推这小院售价至少三五百贯,年租算下来百五十贯,加上敲门砖三百贯,也就是说近千贯家财,最后不过是个七八品的知县,大肇的官员这么宝贵吗?
须知大晟类似知县这等亲民官皆是浊流,如他这类高门大户出身绝不可能出任,乃是寒门役户的职司,比如柳瑒若是无须养望,这个年纪便可由郡守也就是他父亲推荐给州中正举孝廉,然后上报朝廷由大中正也就是他母舅公遣人考核,然后定品,之后授官,起步便是伴驾天子的六品郎官。
但是柳瑒这等含着金玉出生之人,哪里知道人间苦难,便是望县知县对于万千黎民也是天地鸿沟。
三郎听得这些话实在是意难平,难怪父亲要将他带到身边教养,若是将他放在这浊世,以他这面沉似水,心如烈火之人,非把这应天书院的门匾揭下来不可。
柳瑒察觉了自家兄弟情绪不对,便东拉西扯起来。
“既然皆是书院房产,怎么方才看到中间还用高墙隔开了?”
嘿嘿,老
倌儿这笑声可有些猥琐了。
“这书院会做买卖,学生们也不是蠢材,这个价格租卖了,也并非没有人不肉疼,再说这偌大书院,各色学生只怕不下千人,总要找个营生把这钱从同学身上赚回来。”
“只怕转租也不能回本钱吧?”
“那是自然,因此只能做些本小利厚的买卖,”
“什么买卖如此厚利,说来咱也掺一脚!”
“郎君,只怕你这个年纪还是别沾这些腥臭事!”
别说柳瑒,其他二位也听明白了。
“这些人在这里开娼馆?”
三郎觉得真是开了眼界,这些国家储备人才竟成了私寮娼馆的东家,实在是丧失人伦啊!
“当年还是偷偷摸摸的开,现在都是前面的东家去太学便转包给继任者,还有书院里面作中人帮衬着在衙门协调关系!”
这老倌儿一脸鄙夷,
“只怕是讲学在这里面做个龟公都比教学上心!”
这老倌儿继续在三郎心头撒盐。
“之所以用高墙隔开,乃是听这里的闲汉说起,原来是有个更擅此道的学生,搞起了行会,十余个私寮院子皆平均算股,然后里面的姐儿们都提取例钱,于是便把这些院子互相打通了,还是他们出钱四面修起了围墙,是怕其余人眼红抢生意。如今便是股东去太学,也可折价卖了股本,然后这行会再拿钱出来付给书院了账!”
三个少年确实惊呆了,三娘更是面色绯红,一脸怒色。
这些人就是未来的基层官员啊!
老倌儿继续说,三人只是听,实在不想说话,三郎只是喝酒,想揍人。
“听说他们已经嫌地方狭小,要扩充地方,而书院舍不得这摇钱树,便正在于明渠那边谈价钱,准备把对面那些宅院全拿下来,而明渠对面的宅院皆是高门大户的产业,这是人家不看重钱财,只让书院拿举荐名额来换,两边正在扯皮,咱们这些牙人便是眼馋,也知道其中利害,都是躲得远远的看神仙们过招。”
最后阴恻恻的用几乎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听说这几日书院与大户们已经商量出办法,准备了一笔不菲财货,准备交给右判去京城活动,多增加些推荐名额,据说这笔钱都想了个好名字,唤作‘进学纲’!”
真是天大的笑话,准备用来行贿,归根结底是为了开娼馆的,竟无耻的用进学之名。
三娘也没胃口吃东西,虽然不是大肇人,毕竟也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大家闺秀,哪里听得这些龌龊事,便扭过头看向窗外,看着对面的书院更觉得反胃,索性就看向街面。
剩下三个也只是喝着闷酒,大口吃肉,好似嚼的小人骨血般。
“咦?”
三娘不知看到什么,
“郎君,你且看看这个。”
她没忘了自己现在身份,还是拿捏着叫唤柳瑒。
顺着三娘所指看过去,柳瑒也咦了一声。
这下子,三郎也急忙凑了过去。
“怎么了?”
柳瑒抬颔示意,三郎看过去,只看街对面有六七个人正信步往西面走去,
“这几个人你们认识?”
“昨日我们绕城时,便遇到这伙人。”
三郎抿了抿嘴,只是如此不至于让二人生疑。
“是遇到了两次!”
“一次是巳正两刻,在鼓楼附近,他们往南边去,另一次是申时三刻,在赤阳门附近,自东向西而行。”
三娘补充道。
“嗯?”
这就有意思了,巳正两刻到申时三刻,差不多三个时辰,若是鼓楼附近吃午饭,下午在赤阳门碰到也算合理。但按他们的走向和时间,更似从鼓楼往南出朱雀门,再向东,在城外绕行又从赤阳门进城,更为合理,几个汉子就这么枯走一路是做什么呢?
三郎又看了片刻,却是察觉不对。
“这中间的黑大个中年人,乃是个做官的,只怕官位不低!”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三娘瞅了半天也没下这样的决断。
三郎侧身瞥了一眼还在喝酒的蒿老实,探到他二人近前说道,
“你们不是大肇人自然看不出来,你们且看左右两个汉子,总是不经意距离他二尺左右间距,便是那书生模样的与这人说话,也是压后半步。”
“这许是大户人家?”
三郎摇了摇头,
“非也,这几个人乃是日常习惯了,大肇官员与大綦类似皆裹幞头,只是大肇幞头乃是硬质乌纱做成,而且高阶文官常服所用幞头皆用双长翅,地方六品与京官帽翅尺余,三品及两府重臣翅长二尺余,此人身边伴当分明是日常习惯了避开碰触其长翅,才是如此做派。”
“这么说其人还真是个做官的?”
三郎点点头,
“叫上蒿老实,咱们跟上去,他认路。”
既然有了决断,立刻行动起